72、jin江文学城独发(1 / 2)

能够看清细碎形状的鹅毛大雪无情又多情地在巍峨四方天地中挥舞,像是在紫禁城中弹奏一出没有污浊的戏曲,纷纷扬扬落在松针上,琉璃金瓦上,亦或是朱红墙根儿,遮住了所有暗流涌动的算计,覆盖了那金碧辉煌庭庭院落,更藏起前朝后宫不知多少人心中的断壁残桓。

待得雪停时,已经是第二日后半上午时候,宫中为了吉利是不会栽槐柳之物的,大都是冬夏长青的松柏,树上堆满了蓬松又沉甸甸的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皑皑一片白。

“好像雪越大,这朱砂梅越是美得惊心动魄呢。”柔婉的轻声呢喃飘散在冷风中,带着几分不走心的感叹。

杜若替自家小主揣了揣棉捂子,皱着被冻红的鼻头低低嘟囔:“肯定是被冻的,奴婢小时候听梳头娘子说起,天一冷儿,花都冻得泣血,不是有那啥杜鹃的话本子么。”

静嘉噎得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儿春花秋月,都被风嗖嗖吹走了,她走神寻思着,杜鹃不是清明前后开花吗?再说跟杜鹃有关的话本子说的那是鸟儿吧?

杜若还没停了念叨:“这大冷的天儿,您身子本就还没好,您说您出来做什么?等回去好半天儿手脚都暖不回来……”

“那等回去了,叫杜若姐姐给我暖床,手脚都揣你怀里不就暖了?”静嘉调侃杜若。

杜若倒是没觉得被调侃,只脸儿有点发红:“那,那……姿势不雅,那……不跟猴儿一样了么?”

静嘉:“……”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了。

“噗嗤——”御花园挂着棉帘子观景儿的廊庑拐弯处,传来女童的笑声,像是没忍住似的,短短一声就没了动静。

杜若吓得肝儿都颤了一下,心里紧着后悔自个儿不该在外头胡沁,静嘉扭头去看,什么都没看见。

静嘉笑了笑,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看着拐弯处,若是不去外头席天慕地的赏景儿,在这廊庑上,想回去必定是要路过静嘉这边的。

她今天忍着冰天雪地的冷天儿,从炕沿儿上把自己撕下来往外走,才不是为了赏景。

过了好一会儿,看着五六岁还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带着个比她大几岁的宫女不好意思地冒出头来,声音软糯又带着天真的跳跃:“嘎鲁代见过锦娘娘。”

“这么冷的天儿,大公主怎么出来了?”静嘉侧身避过大公主的礼,不算太亲近问道。

嘎鲁代感觉得出静嘉不像其他人见了她那样,又是想讨好又是瞧不起她,还带着几分怜悯,她很不喜欢别人那样的表情,才会总把自己关在南三所。

静嘉这样淡淡的,她反而更自在些,也不怯场,只笑着扬起脑袋脆声道:“大哥这几日闻着药味儿胃口不好,我出来给大哥摘些梅花回去熏熏屋子。”

静嘉定定看着嘎鲁代,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外头:“大公主肯定,大阿哥是被药味儿熏得胃口不好?”

嘎鲁代天真的眼神一顿,立时就多了几分不属于孩童的警惕,胖嘟嘟的小脸儿都冷了些:“我不知道锦娘娘在说什么。”

“大公主还年幼,要熏屋子瓜果香气便够了,其他的熏香,还是少用为妙,免得将来叫自己后悔。”静嘉并不在意嘎鲁代满身是刺的模样,只轻声说了这么几句,点点头,朝着来路走。

“锦娘娘留步。”待得静嘉快出廊庑时,嘎鲁代才突然叫住她,蹬蹬蹬跑到她面前拦住了路。

“你……”嘎鲁代突然看了自己的宫女一眼,拉着静嘉往边上走了几步,“你可知道,在懿凤阁时,二弟说的那几句话,是淑琼苑的丫头故意在二弟路过时说的?”

静嘉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大公主亲耳听到的?”

嘎鲁代嘟了嘟嘴,不肯再说,只小声问:“我的熏香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对大哥有伤害吗?”

静嘉想了想扭头看着一旁还在认真听的小宫女:“大公主确定要我在这儿说?”

嘎鲁代貌似天真的笑了,声音又清脆起来:“这里没有别人呀。”

反正这个小宫女回去后就活不成了,即便听到也没关系。

嘎鲁代年纪小,可她早就懂得了生死的意义,对她来说,她还不能够考虑太多,可是叫小宫女死还是叫大哥死,这并不是个选择题。

静嘉垂下眸子看着这带着几分天真残忍的孩子,感叹稍微走心了些,果然想要在宫里活下去,连幼兽都不会软弱。

她想了想也没瞒着:“我天生鼻子敏感些,常穿的衣物上沾染了不属于我宫里的味儿,巧的是这味儿若是在服用参汤后闻久了会叫人虚弱不堪,更巧的是,那衣裳我处理干净了,却仍然在旁处闻见了。”

嘎鲁代听到这里已经是倒吸一口凉气,小孩子做出这种惊骇的动作颇有几分逗趣儿,只是她迅速红起来充斥着水光的大眼睛却叫人笑不出来。

静嘉叹了口气:“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大公主毕竟还小,身边照顾的人多,若是被人知道我都要多几分危险。我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可我被人算计总是要报复回去,希望大公主别再跟其他人提起此事。”

嘎鲁代很喜欢静嘉这种将她当做同龄人平等交谈的感觉,若是换做平常,她估计会跟静嘉亲近些,只是如今她心里满是慌乱和害怕,实在没心情多说什么。

听静嘉话说得坦然,嘎鲁代只咬着牙粗鲁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锦娘娘放心,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旁边小宫女心里的害怕这才轻了些,她以为锦嫔和大公主说的是除了她们四个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她心里略有些愧疚,可想到家里多出来的那些银子和额娘阿玛的叮嘱,这宫女到底年纪还小,还是打算尽快将消息传到翊坤宫去。

可她不知道,嘎鲁代根本就没把她算进去,静嘉显然也清楚,也就没再说别的,只笑着遥遥看了眼雪团压在梅花枝头的美景,不紧不慢离了御花园。

那一眼望去,雪花再没有一片片翩跹的轻灵,许多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压弯了枝头,也叫那朱砂梅红的似血,带着几分绝美杀进心人心底,一如静嘉眉心特意描画出的火红莲瓣。

还没进丽景轩的殿门儿,静嘉怕杜若继续念叨,先发制人软声撒娇似的嘟囔着:“魏嬷嬷,快些给我换个暖手炉吧,哎呀!外头的梅花是好看,就是太冷了,要冻死……”

话没说完,进门后的寂静就叫静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话已出口也止不住了,偏又在看见那明黄色身影冷冷看过来的眼神时,被吓得噎了回去,忍不住打了个嗝。

“给……”

“朕瞧见你这不省心的安不了!”

“万岁……”

“你再多说几句气朕,别说万岁,百岁都难。”

“瞧您这话儿……”

“嫌朕说话不中听?”皇帝就是不肯叫静嘉把话说完,不停打断静嘉说话的同时一挥手,孙起行麻溜儿就拉着杜若出了门,还轻巧将殿门给关上了。

皇帝直接将静嘉拉进怀里,使了巧劲儿将人摁在膝头,咬着牙给了她几巴掌:“朕说话再中听你听吗?啊?冻死了活该,刚下完雪你就出去找罪受?怎么不说了?”

一个问句跟着一巴掌,皇帝将知道静嘉自个儿服毒后憋闷到快吐血的火儿都发了出来。他从隐卫那儿知道快半个月了,每天夜里都是咬着后槽牙睡下的,梦里早这么干了不知多少回。

皇帝并未下大力气,静嘉刚从外头回来,衣服又穿得厚,其实也不疼,可是这羞辱的姿势,还有头顶那明显带着怒气的问话,叫静嘉心里的火儿也跟着拱个不停。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就委屈得眼眶子发浅,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咬着牙就是不肯说话。

皇帝见她不回答,又因为憋气憋狠了有些抽抽的模样,心下一紧,赶紧将人翻了个身搂在怀里,看她咬着唇瓣无声哭得气都要喘不上来来,小脸儿涨红到吓人。

皇帝心里莫名慌了一瞬,赶紧去擦那凶猛的泪珠子,语气不自觉就卸了火气:“你哭什么?不许哭了,你这么不懂事儿,朕还不能说你几句?”

静嘉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更汹涌,就是不肯说话,憋得脸色又开始发白。

这下子皇帝是真有些手足无措,略有些不自在地抚着她后背,声音开始发软:“不许……好了,朕不该打你,朕……这不是担心你吗?宁宁乖,你先喘气儿……”

“呜呜……你走!”静嘉突然狠狠推了皇帝一把,死命挣扎着要起身,“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放肆!”皇帝忍不住低喝,可这呵斥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你还记得自个儿在跟谁说话吗?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赖呢?”

静嘉哭得更厉害:“我就是不知道好赖,我就是没心肝儿,你别管我不就好了,谁要你……唔……”

趁静嘉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之前,皇帝无奈只能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这个吻更多是安抚意味,皇帝并未用太多力气,只温柔亲着那柔软的唇儿,很快就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道。

这下子皇帝心里有再多的火儿也发不出来了,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明他该是怒火冲天的那个,他也有理由发火儿,甚至罚她禁足,叫她去大佛堂跪几日都是应当的。

这怎么话没说几句,火苗儿才刚洒出来一点,他这心窝子里就突然装上理亏了呢?真是叫人没法儿说,皇帝甚至觉得有些新奇,即便小时候他只是个不受人重视的阿哥,也没人会这么吼着跟他说话。

宫里即便是发脾气都是和风细雨的,顶多冷冷给几句软刀子,或者直接惩罚,喊叫是犯规矩的事儿,甭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会犯,哪怕是被拉下去打死,都没多少敢哭喊的,若真惹恼了上位者,说不准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可这会儿听见静嘉哭喊出声,他第一直觉是不能叫别人听见,有机会拿这个说事儿,甭管她做什么,别叫人发现就好……哪怕是以下犯上。

皇帝还吻着那张小嘴儿,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这哭得没有章法,眼睛鼻子都通红的小东西,心里无奈极了,还有些不肯听从心底柔软的挣扎。

所以他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什么话都敢说,叫外头人听见,传到慈宁宫或者别处,你还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