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结伴同行才刚刚好(1 / 2)

“……你手臂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吗。”

坐在山洞里烤火的时候,窝在怀里的银发孩子突然开腔了。

扒拉柴火的动作停顿一秒,那只手收了回去,松阳若无其事地换了另一只手,眉眼一弯就是平常的笑容。

“嗯,要知道大人的恢复能力比较神奇喔。”

“哦。”瘦小的孩子点点头。

他脸上还是那种带点厌世的冷漠,回答也是惜字如金的,像刚才那样的问题,可以算是松阳捡到他之后说过的最流利的、也最长的一句话。

对于一个都没怎么和人正常相处过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哎呀,银时是在关心我吗?”

忍不住就想逗弄下这孩子,松阳笑眯眯地捋一把他乱糟糟的卷毛,难得银时既没躲闪,却也没作出回应,只一言不发地盯着摇晃的火焰,红眸暗暗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松阳才听见他慢吞吞地说。

“就算是大人,受伤也会疼的吧。”

松阳微微怔了一下。

大概是刺骨的寒风都被隔绝在外了,又或者是照亮整个山洞的火光足够旺盛,胸口猝不及防地就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填满了。

只是涌上心头明明也该是温暖的情绪,却又不知为什么,压在心里沉甸甸的。

“早就……不疼了喔。”

木柴燃烧的呲呲声响里,声音听上去莫名显得有点发涩。

“伤口愈合之后,就不会再感到疼痛啦,银时不用为我担心。”

“……才没担心你。”

注视着他的长发男人那双淡绿的眼眸太过于温柔了,是小小的食尸鬼过去从未感受过的、现在还未能适应的温柔。银时翻了个身侧开脸不去看对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着。

“总之,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不要再做的那种事是指什么呢?是指到人类的村子里去找工作?还是指护着这孩子不让他受到来自他人的伤害?或者是指在意他那一身旧伤?

问他也未必能得到答案,松阳叹了口气,轻声道。

“银时身上的那些伤,一样也会痛的,对吧?所以,和银时做个约定,好不好?”

“约定……?”

“以后我们俩都不会再让对方受伤啦,因为无论是银时还是我,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呀。”

温热的手掌盖在头顶上;怀抱散发着柔软的气息,把心口盘踞着的最后一丝寒冷也驱散了,暖黄的光芒映着银发孩子不自觉触动的神色。

“……好。”

——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啊。

从今往后,是不是再也不用被挣脱不开的噩梦困扰了呢?

从朦朦胧胧的梦境里坠落了下去,银发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间寺庙早已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了,在天地交界变作微不足道的一点,消失在他来时的方向。

留下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裹着黑色斗篷的浅发孩子,在日出的浅淡光晕下,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

望着他时,那双瞳孔是鲜红色的——距离春天好像已经过去太久,铺满原野的绿色或许也还没来得及生长。

他在这双红眸里,看到了自己额前被染红的钵卷,看到了那年战场上惨烈的夕阳,和身后踏过的无数尸骨以及刀锋挥过四溅的火花;又看见了河岸边的樱花树,他在打闹的孩子堆里探着头四处张望,站在树下的人向自己笑语嫣然地伸出了手。

风轻云淡的笑容里,痛苦和挣扎的前半生好像眨眼之间就这么过完了。

后半生好像才刚刚开始,又好像再也不会开始了。

这个人曾经带他走出了噩梦,又让他再一次掉进了噩梦。

“……你是……松阳吗?”

不知多少次,银时听到自己干涩发苦的声音。

意料之内,无人应答。

每一次问,孩子都仅仅是懵懂而平静地望着他,鲜红的瞳孔映出那身遥远地停留在过去的、血迹斑斑的白衣,随后幻象如烟散开,剩下的只有得不到回应的银发男人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长达一年的光阴,孩子不说一句话,不论银时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一步步跟上他漫无目的的脚步,宛如一个静默无言的影子。

既不喊累,也不喊饿,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递给他食物和水会自己抱着膝盖坐下来,不声不响地进食;入夜了,会轻手轻脚地靠过来枕着男人盘坐的大腿躺下,蜷成小小的一团,脆弱得一触即碎似的。

一闭上眼安宁地睡去,就连呼吸间那点微弱的气音都听不见了,他要凑近些,探到温热的鼻息,才能松一口气,确认这个孩子并没有静悄悄低死去,还活着。

——但无人知道他等待的人是不是也还活着。

“……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回答阿银……阿银知道。”

阳光穿透交缠的枝叶,烧了一夜的火堆熄灭了。察觉到动静的孩子睁了眼,爬起来挨着银时坐下。

“……阿银向来是知道的。”

那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落在他耳边,他只侧头望过来,让银时看见他非常清澈的、一望见底的、空无一物的一双红瞳。

垂下眼帘的银发男人长叹一声,起身踏上一地破碎的残影。

“走吧。”

理所当然,也不会有谁问这场旅途的终点在哪里,毕竟开启这场旅行的人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