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5(1 / 2)

尤川其实长得很好看,但他平时大都面无表情,偶尔笑一下也不过是眼睛里显露出一点罕见的情绪,或者稍微地弯下唇角,弧度很小不说,还透着一股不熟练的僵硬。

现在突然这么近距离地粲然一笑,黎之清不由被震得怔了一下,也没顾得上在尤川面前刹住脚步,整个人炮弹一样快准狠稳地撞到尤川胸前。

他惯性还没收住,尤川又在他耳边模模糊糊地说了声“爱”,黎之清脑子里立马就有点懵。

原先聚在附近的人为了避开黎之清的抱抱都逃去其他地方,从后面远远地看过来,黎之清被尤川主动抱住的这一幕更像是后者反应迟钝躲闪不及,被“抱抱狂魔”给残忍地玷污一样,纷纷开始半同情半看好戏地笑着起哄。

尤川的个头特别高,身材又很结实,跟普通男人站在一块完全可以达到半个遮天蔽日的效果,黎之清的身高属于中等偏上,尤川想抱住他就只能微躬下背,头也低垂下来。

由于种族因素,尤川的体温一向偏低,连呼吸都透着点凉意,喷吐出来的气息把黎之清的耳廓搔得痒痒的,这种痒一直顺着周边的毛细血管蔓伸到脖颈和脊椎相连的地方,左半边的肩头明明裹着好几层的衣服,却还是觉得……想颤,想抖,还想躲开。

这次尤川没等黎之清说话就松了胳膊放开他,深色的衣裤上看不出什么,不过裸露在外的小臂和手腕都沾了几块小面积的猩红,估计衣服也是遭了殃,只是颜色太暗,肉眼看不出来。

黎之清想帮他蹭掉,但是他手上还有半干的血浆,看着更脏,举着手在半空比划了半天也没敢贴到尤川胳膊上,最后隔空指了指:“……你擦一擦。”

尤川没去看自己的胳膊,而是先抬手把黏在黎之清鼻梁上的一缕头发捏了起来。

为了凸显逃亡的狼狈,黎之清的发型被刻意打造得格外凌乱,头冠歪斜在一侧,散落的头发上也沾着粘稠的血浆,凝固之后就变成暗红的块状,把发丝衬得有点发硬。

尤川捏住头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帮他把头发上的硬块清理干净,转又想到这可能是为了黎之清下面的拍摄,犹豫了一下,顿住捏头发的动作,询问地去看黎之清的眼睛。

黎之清一对上他的眼神,刚平静下来的小心脏又不安分了。

他在化妆间里不是没有去照镜子,完全清楚自己的打扮都多吓人,冯梁秋笑话他丑爆了都是轻的,甭管他真实长相有多好看,剧组的人面对黎之清现在的模样哪有想跟他贴身接触的,何况他衣服上还有没能干透的血浆,简直都唯恐避之不及。

也就只有尤川敢这么毫不在意地抱住他了。

黎之清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就是钟况在剧中该有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好看,但是眼睛的主人却像是透过这层外壳看穿到他心里似的,笑过之后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眼神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温和。

黎之清差点以为自己是化了个假妆,刚刚剧组的那群人全在逗他,他现在就应该是自己原来的样子。

“头发。”尤川开口。

“啊?”黎之清晃过神,看向尤川的指尖,反应过来,“啊……头发是故意弄成这样的,不用管它。”

尤川点点头,把那撮头发拨到黎之清的脸侧,这才低头去看自己小臂内侧的污渍。

“要不要用水洗一下?”黎之清低声问他。

尤川闻言摇头,接着那几块血浆竟然像被点燃的纸张一样从边缘慢慢褪去,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黎之清一梗,原来神仙真是这么神奇的吗?

等胳膊彻底白净,尤川抬头重新看向他。

黎之清很给面子地夸奖:“……太厉害了。”

尤川闻言小小地弯了下嘴角,黎之清也心虚地对他笑了笑。

以前他就觉得尤川只有眼睛最有热度,现在心态一变,他总觉得这热度好像烧得他脸上都有点发烫。

“到底是亲助理,都脏成小狗了也不把你甩出去。”冯梁秋走过来,在两步之外端详了下黎之清的伤妆,故意不忍直视地用力眨了眨眼皮,夸张道,“辣眼睛辣眼睛!你左边的脸简直辣眼睛!”

对,就是辣。

黎之清觉得冯梁秋这词用的好,尤川的眼睛就跟被喷了辣椒粉一样,辣得人脸上烫得慌。

“台词背熟了没有?你要不要再巩固巩固,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冯梁秋道。

“不用,今晚的戏没有台词。”黎之清去拍摄现场前忍不住回头看向尤川,低声问他:“你刚刚有没有……”

尤川看着他,黎之清顿了两秒,转了个话题:“我拍戏的时候你是待在这里还是跟我过去?”

他被尤川抱住时太过惊讶,搞得现在都有点不确定尤川究竟有没有在他耳边说话了,他想问尤川是不是对他说了个“爱”字,但是话一开头,就怎么也接不下去。

这个新问题一脱口黎之清就觉得非常多余,不说尤川是以助理的身份过来的,就算是平时在店里,黎之清很多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尤川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想到这里,黎之清腿都有点软了。

老龙神看上他的那种“看上”,该不会是金主面对小情人的那种看上吧!所以尤川抱住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说“爱”啊啊啊!

黎之清特别想使劲揉脸冷静一下,可他要是真的上手了,估计化妆组的几个人能一起对着他土拨鼠尖叫。

“你去熟悉一下山路,跑几圈热热身,就算打了灯光还是有点暗,跑的时候小心别摔着了。”王云路叮嘱时想拍拍他的肩,但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这样一对比,尤川的温柔就又被衬托出来。

黎之清深吸一口气,在划定的路线上快步走着,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挤出去,从脑子里把记下的剧本迅速挖出,通过回忆慢慢找到钟况一路逃亡的感觉。

这场戏只用了航拍和长焦镜头,没有把重心放在角色神情的细节变动上,这对身体表现力的爆发要求很高,逃亡的心境不是只要演员跑出速度就能彰显出来的。

黎之清努力不去注意尤川在外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来回在路线两头重复奔跑,还没正式开拍就跑出了一身热汗。

“准备好了吗?”王云路站在监视器前,边举着扩音喇叭边用红外线激光灯对着路线又比了一遍,“跑的时候别光顾着去想怎么跑得快了!情绪一定要到位!”

黎之清在嘴里含了一口血浆,冲那边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王云路向场记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各方面准备!”

倒计时的报数声一一喊出,最后“action”的尾音和打板声同时落下,黎之清如同一只在笼内监禁多年骤然重见天日的猎豹一样猛冲出去。

夜间微凉的空气从他脸侧刮擦过去,又把他的头发掀在半空,越过林叶罅隙的月光穿刺在黎之清的身上,给惨烈狰狞的面孔和外翻堆叠的血肉又多添了几道发白的伤口。

黎之清想象自己的左耳左眼全废,风刃磨过耳根的切面和空洞的眼眶时痛得他半边身体的麻筋都抽搐起来,他甚至隐约感到自己的脑浆要从和颅腔并不相通的地方迸溅出来。

痛,连带着五脏六腑也跟着一起痛,明明痛到极点就该感到麻木,可疼痛的等级却一直随着他奔跑的步伐阶阶递增上去。

这样要命的疼痛让他的奔跑透出一股极端的疯狂凶狠,这种凶狠针对的不是在他身后紧跟不舍的追兵,也不是他脚下坑洼不平的山路,更不是眼前幽暗一片的山林。

钟况对自己的身体残忍至极,他从血肉里逼迫出残剩不多的生气,催动痛到发颤的双腿竭力向前冲撞。

他的姿态不像是从身后的囚禁中挣脱出来,倒像是要奔入前方无尽的黑暗。

他不是一个漫无目的的逃亡者,脚下的山路对他而言更像是归途,黑暗里势必是有一处归所在偏执地等他回来。

那是钟况必须见到的地方,他的奔逃或许不是为了和死亡拉开距离,而是想要死在近一些的地方,哪怕只能缩短一步。

王云路看着监视器里冲刺得几近癫狂的青年,掌心的激光灯都被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外壳。

“这小子真是……”有人在后面嘶了口凉气,“我光看着就觉得身上疼得难受。”

比起表情,肢体动作的感染性绝对更强一些,但是表现难度也更高。

王云路没料到黎之清能演到这种地步,这场戏不好演,也不好拍,他压根就没打算一次就过,然而钟况在剧中对生死胜负的全然不顾竟然都在双脚一次接着一次地接连交替里爆裂迸发出来。

那明明是只看文字很难悟透的必死心境,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年华正好的青年人。

轨道车配合黎之清的奔跑速度往前行进,镜头前堵塞着林间杂乱的枝叶,时不时有树干遮挡住黎之清竭力狂奔的身影。

他像是马上要逃出镜头的捕捉画面,彻底与这片山林分离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又像是彻底被山林吞吃咽下融成一体,这辈子都要深陷其中。

整个画面模糊且压抑,同时又充斥着扣人心弦的紧绷感。

按照剧本设定,这一幕的结束是钟况在路线即将终结时遭受到前方的堵截埋伏,凭借卓然的身手跃上枝桠顺利脱险,但是出于对演员的安全考虑,这段被分割成了两截,计划是要吊上威压进行补充拍摄,后期把暗箭和角色合在一起。

王云路刚要叫停,却发现黎之清压根就没有减速的意思,他不由愣住,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后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他年纪大了反应不够快,“卡”字刚酝酿在嗓子眼里,黎之清那边已经借着奔跑的助力猛然冲向前方的一堵树干。

他脚底用力一踏,随即借力腾跃而起,身体在半空旋出一道精妙的弧线,接着他双手攀住另一棵树的分枝,腕部发力后重力下沉的身体便又重新悬空上去,角度刁钻地转过半圈。

当他几乎倒立着悬在枝干顶端时,黎之清突然左臂一弯,身体颤抖着偏出半分,像是艰难地躲开一记暗箭,他顺势弯腰落脚,左手勾住树干侧身一滑,直接隐匿在一片暗色之中。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逊色于那些在片场经验丰富的专业武打老师。

别说剧组的其他人员,连大概有点心理准备的王云路都直接呆住了。

这场戏拍到这里应该就全部结束了才对,黎之清藏在树干后等了又等,还是没能听到王云路喊卡的声音。

他转身扒着树干,顶着全剧组懵逼的视线探出头,不确定地道:“……不是该卡了吗?”

是该卡了,可黎之清这一套耍下来,在场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都愣住了,好些人还是同款的目瞪口呆脸,一个个就跟看大侠似的远远瞪着黎之清,呆怔了两秒同时兴奋起来。

王云路晃过神匆忙让场记打了板,起身抄过靠在椅背上的拐杖,气势汹汹地往黎之清那边奔过去,还没走到他面前就挥着拐杖作势要抽他:“你逞什么能耐!就你厉害是不是!”

他本意是想敲敲黎之清脚边的泥地训训他,结果拐杖还没完全举起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握住。

王云路回过头,没能看清来人又被导演助理扶着肩膀往后扯开几步:“王导王导您别急先缓一缓……”

“别动手别动手你打人肯定怪疼的……”黎之清也差不多同时往前一步隔在王云路和尤川中间,掰开尤川的手指把拐杖送回王云路手里。

老天爷啊,他都没注意尤川是什么时候从外围过来的,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他蓄势待发地站在王云路身后,那架势活像是来砸场子的,把黎之清给吓出一脑门的细汗。

“动什么手?我是跟你动手还是跟他动手了?”王云路被自个儿助理扶着一脸莫名其妙,拿拐杖在黎之清脚前点了点,又在尤川脚前点了点,“我那就是吓唬你一下,你不拿自己安全当回事,让你小叔知道才是真揍你!”

黎之清拦在尤川身前看着起劲教训的王云路,嘴巴张了张,心里委屈巴巴的:“……我知道您不是要揍我。”

问题是他身后这位以为王云路是要用拐杖打人,黎之清怕尤川认真起来随手一挥就搞点大事情出来。

“知道你还抓我拐杖干什么?”王云路指了指黎之清大展拳脚的那两棵树,“你想耍猴就不能等吊了威压再耍,你当这是后期给你做特效啊!”

有人看他们这边又是拦拐杖又是拦人的以为真要打起来,赶过来听清对话才松口气笑道:“王导,您真用不着这么生气,黎仔人送外号‘京都特效哥’,肯定是有把握才一口气演下去的。”

“对啊,之前新闻就报道他大街上徒手撕逃犯,那视频在微博火了好些天呢,黎仔的很多粉丝都是被他见义勇为圈粉的。”

“什么徒手撕逃犯?”像王云路这把年纪的人还真没心思去刷微博,那天的新闻联播也碰巧没有看到。

旁人七嘴八舌给他解释了一通,王云路理清楚缘由后没像他们那样把黎之清夸来赞去,反而叹了口气:“你可让我省点儿心吧,你要是在我眼前摔断了腿,回头你家那老头还得来梦里找我麻烦。”

“不会的。”黎之清笑了笑,“加斯达那边的山头和林子都没让我摔过,这两棵树能有什么难度。”

“加斯达?你去的是加斯安吧?”有人听他这么说也笑了,“加斯达可是联合军区,你要有本事去那地方还用得着辛苦拍戏吗?回家躺着当二世祖享福得了。”

旁边的人闻言跟着发笑,只有王云路瞪着眼睛扫了他们一圈。

“那可能是我记错地名了吧,外国名字都太像了。”黎之清没反驳,也笑起来。

王云路欲言又止地看着黎之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去的时候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黎之清的这场戏份本来分成两镜,经过他这么一折腾直接全部一遍过了,虽然王云路气他冒险,可紧锣密鼓忙了一整天的工作人员对黎之清的好感度刷刷刷地又高了好几个等级。

别说导演喜欢一遍过的演员,剧组里是个人都会喜欢,谁不乐意工作时间被大大缩短啊。

黎之清的下场拍摄是在凌晨四点,卸了妆睡觉这种美事是完全不能指望,他索性连衣服也不换,直接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拍摄前他把那条山路跑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也是真的有点乏了。

这顶帐篷不算大,为了节省空间,两张折叠床只能呈九十度角地并在一起,等尤川再躺下,他们两个人的脑袋就差不多靠在了一起。

黎之清想着自己身上光是色素糖浆都裹了有六七层,脸上还堆着不少叫不出名的微妙材质,估计这味道被旁人闻起来臭得可以。

黎之清能感觉到尤川的呼吸离他头皮不远,为了防止把对方给熏着,他悄悄地往床尾缩了一截,但是剧组的这个拍摄基地只是临时的,历史剧的资金大部分还投在服装道具方面,许多生活设备就极尽简单了。

比如他身下的这张折叠床,淘宝爆款六十五块,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张估计还得便宜不少。

黎之清刚往下挪了一点脚就悬空出去,他只好又慢吞吞地把身体缩了回来,忍不住嘀咕道:“……我去这床也太短了吧。”

最多一米八不能再长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尤川从床上起身的动静。

黎之清脖子还没昂过去,尤川就一手伸到他的脖子后面,另一只手撤去枕头之后塞进他的背下,略一施力就把轻巧地他托到自己的床头位置。

尤川放下人,把手撑在黎之清的脑袋旁边,俯身问他:“这样呢?”

黎之清脚下突然多出一大块空间,脑袋下垫着的是尤川的枕头,眼前还是尤川的那双眼睛,顿时就有点懵逼。

尤川见他不回答,以为是床的面积还是不够宽敞,开口道:“我带你出去。”

“去、去哪?”黎之清懵完又懵。

尤川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回答:“天上?”

他可以让黎之清睡在自己身上。

黎之清:“……”

这就是所谓的,我送你上天玩玩?

“为什么要去天上……”黎之清头一回觉得尤川思维转得有点迅猛,他竟然没法跟上。

“你睡不下。”尤川把床上下打量一遍。

黎之清反驳:“……不,我睡得下。”

尤川不解地看向他:“不是说短?”

黎之清心情复杂地跟他对视,帐篷里静得都能听到外面草丛的虫鸣,良久之后黎之清偏头笑起来:“床本身不短,我只是……哎,反正不是床短。”

他说着便要坐起身,想把床位还给尤川,结果肩膀才和床面分开就又被尤川按了回去。

“你睡。”

“我睡一张床就够了。”黎之清再次起身,然后第二次被尤川原样按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想要出洞的土拨鼠,每冒出一次头就被不由分说地摁回洞里,“我把你的床占去这么大空间,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