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雾重重(2 / 2)

挑灯仗剑录 挑灯仗剑 6260 字 2021-05-05

两人一路而行,到了一处庄院,月色明朗,却见那门头挂着一块匾,上书“流云庄”三个金漆大字。丁晴道:“你我小心些,别弄出太大动静,被里面的人发觉。”陈青桐见此地院墙,丝毫也不比威远镖局低,不觉愁眉苦脸,叹道:“苦也,为什么又要翻墙?”丁晴低声笑道:“你慌什么?这里过去自有通道。”顺着墙角,俯下身子,往侧门去。陈青桐喜道:“侧门不锁吗?”两人来到侧门,丁晴却不停步,依旧向前。两人来到一处矮墙外,丁晴道:“就是这里了。”将墙上一捆草禾抱下,露出一个豁口,不大不小,正能容一个人进出。

陈青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早将这里凿了个大洞。”丁晴道:“我有那么无聊么,专来挖人家的墙壁?傻哥哥,这个洞口是顾冲自己有意留下的,不过被我偶尔发觉,今晚借来一用罢了。”陈青桐闻所未闻,只道天下的人家皆是将各种漏洞补上,防止盗贼小偷入内胡为,顾冲偏偏要留下这么一个大大的豁口,却不知究竟有何用途,心中疑窦丛生,百思不解,见她把轻轻跳了过去,更不迟疑,跟着她进了围墙。丁晴笑道:“此墙越来,果然轻松吧?”陈青桐掩嘴一笑道:“跟你去哪里想必也是轻轻松松的。”

这流云庄甚大,亭台楼榭,层层叠叠,小桥流水,纵横交错,比威远镖局不知要气派多少倍。陈青桐看见一个半月弧门,就要过去,被丁晴一把扯住,低声道:“那里去不得!都是下人奴仆居地,稍有不慎,就要暴露行踪。”引着他转过一处假山,东绕西转,来到了一间大屋之前。假山一端正好接着屋脊翘檐,二人爬上假山,小心攀上房顶,丁晴轻轻揭开瓦片,从里面透出一些光来。但见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正是日间见过的流云庄主顾冲。但见他手托茶盅,轻轻啜饮一口,笑道:“听说‘夔门六怪’纵横黑白两道,杀人如麻,不想演技也是一流,实在叫人佩服。”他身旁尚有两套案几桌椅,堆砌酒菜,好不丰盛,各坐一人。陈青桐见了那两人,几乎就要惊叫出声,原来这两人正是“铁臂熊”周通与“百剑一笑”袁伯当。

袁伯当笑道:“庄主过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兄弟虽不能行侠仗义,但杀人越货,捣乱作恶,却是得心应手。”周通道:“不错,我们一路由南而来,也不知活吃了多少小孩儿,要是不嫌饱,便连他们的父母也一并吃了。”

陈青桐闻言,心惊肉跳,忖道:“这等罪过,可是天大的了。”丁晴眼睛一转,俯耳道:“你害怕么?”陈青桐低声道:“我怕什么?他们要是敢害我,我的长剑也不是吃素的。”有意无意之间,伸手往腰间探去,空空荡荡,哪里带了宝剑?

下面三人谈笑甚欢,听得嘎吱一声,大门被人推开。顾冲道:“裘长老来了。”周通、袁伯当慌忙起身迎接,垂首而立,颇为恭敬。

但见来人华发半白,腰悬长剑,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顾冲躬身一礼,道:“属下叩见裘长老,您老人家辛苦了。”

裘长老微微颔首,也不客气,便在那顾冲的太师椅上坐下,道:“辛苦也是值得的。泰山派设计阴谋、陷害一庄一镖的丑闻已被各堂口兄弟四处传播,不日将成为江湖笑柄,遗臭万年。嘿嘿!他‘大泰山派’当不得,却要从此成为‘小泰山’了。”周通陪笑道:“多亏裘长老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方能成功。”袁伯当附和道:“所谓‘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也不过如此。长老高智大慧,比开齐国的管仲、汉朝开国功臣之张良也殊为不弱。”

裘长老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顾冲道:“所幸他们的掌门人无怨道人正在闭关不理外事,否则他断然不会让他的师弟如此胡作非为。这也是天意呀!他们还在那大门之外监视么?”裘长老冷笑一声,道:“不错,所以我依旧从豁口进来,只是今晚风大了些,却将草禾吹下来了。”

陈青桐见丁晴笑盈盈望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可明白了?”心中顿时明亮,暗道:“原来如此,有人从大门、侧门进出皆有不便,于是便从墙洞中进来。”细细思忖,更添几分疑惑:“谁在监视流云庄?”

却见裘长老挥手示意将朱、袁走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两粒黝黑的药丸,另一只手捏着一张小纸,道:“这是蚀心丹的解药,你们服下,便可以离开了。只是老夫尚有一件事情托你们去办,你们若不答应,我也不再用这毒药胁迫;假若答应了,无论事成与否,这一千两的银票,就是你们的酬劳。”

周通与袁伯当面面相觑,道:“什么事情,我们可干得来么?”

裘长老呵呵一笑,道:“干得,干得,以你们的本领,绰绰有余。”

两人道:“好,既然承蒙您老人家看得起,我们自当效犬马之劳。”接过药丸,一人一粒,吞入腹中。袁伯当将银票叠好,小心翼翼放入袖中。

裘长老道:“明晚有一位金国官员从野狼谷经过,此人执掌兵权,声名赫赫,你们若是能将他的人头取下,当有好事者再以万两黄金相酬谢。”袁伯当奇道:“是什么人?”周通道:“管他什么人,要是杀死了,不都是死人吗?”他也有心知悉那人的身份,但素来欢喜与袁伯当争执,见他询问,自己偏偏打岔。

袁伯当知道他的脾性,道:“老周说的是,管他是什么身份,死后掩埋,都是一抔黄土。”周通道:“不仅是黄土,黑土、流沙、砖石瓦砾都是有可能的。只是知他身份也不错了,日后若是向别人炫耀,被问起此人姓名,我们又答不上来,岂非无趣?”裘长老笑而不答。

顾冲脸色一沉,道:“万万说不得。自从当年太湖义军首领忠烈将军杨珏行刺失败,金国上至皇帝,下至各文臣武将都惶恐不安,怕我江南义士前赴后继,前往大都刺杀金国皇帝,于是不惜重金,四处网罗许多江湖高手为它所用。被网罗的这些人中,有些人东郭先生、滥竽充数,但也不乏真正的高手,他们若是合力击之,只怕你们‘夔门六怪’合在一起,也难以全身而退!”袁伯当暗道:“你有这般好心?你大约是怕我们失陷,将你二人招供出来。”口中却连连称是,道:“庄主所言极是。”

周通笑道:“只要悄悄地赚钱就可以了,诛灭鞑子的侠义名声要来有什么用?再说,有了钱财,何处不能逍遥快活?”裘长老抚须道:“你这话颇有哲理。”周通甚是得意,心道:“这算什么哲理?老子不过是胡乱侃一通而已。要是我认真说起来,那还了得么?”

野狼谷离泰山有几百里之遥,且位于凶险关隘之所,周通与袁伯当说事不宜迟,当下即刻动身,向顾冲要马。顾冲颇有顾忌,原来他门外多有金国密探监视,夜深人静,马蹄传声甚远,若是因此泄露行踪,便是竹篮打水之状。袁伯当道:“你们自从完颜阿骨打侵宋开始,便多与金人作对。如今顾庄主在此设立非正式分舵,其实就是一个消息渠道。虽对外号称叛教立庄、弃暗投明,但莫说正道人物依旧怀疑,便是此地的金人也不敢怠慢。只是我兄弟武功不高,轻功更弱,一日一夜狂奔下去,即便能到达野狼谷,也必精疲力尽,哪里还有气力行刺?”陈青桐恍然大悟,心中对顾冲悄悄在墙上挖洞,又以许多禾草密密遮掩暗暗佩服:“孙子有云,兵行诡道,你用墙洞作为出入的门户,出于常理之外,金国的走狗再是聪明,也料想不到。”蓦然一念,“是了,你既未脱离魔教,那这位裘长老深夜来访,你殷勤迎接,莫非这姓裘的是魔教中的长老?”

丁晴见他若有所思,附耳道:“你这呆子,在想什么?”

陈青桐低声道:“他们与鞑子为敌,想必不是什么坏人,为何叫魔教?”

丁晴道:“他们行事古怪,少与人近,所以立教之初,便被江湖正道门派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彼此也曾相互攻讦,互有杀伤。”

陈青桐暗道:“如此说来,这魔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邪魔外道了。”想起那辛家庄之辛信、神医莫不救、三山斋吴千秋、黑旗帮缪铁鹰、路大平等人,还有泰山派的无嗔、无飙师兄弟的种种作为,不觉大为不屑:“若说真正的无赖,也该是他们才对。若能把他们纠合一处,那才是真正的魔教哩。”只听顾冲道:“两位不用着急,此去五里外,便有我的马馆,你将我的令牌出示,下人定会为你们选两匹好马。”

袁伯当接过令牌,插在腰间,与周通告辞出门。陈青桐与丁晴不敢怠慢,紧紧跟上。一前一后,还从墙洞窜出。

走不多时,看得几间茅屋,四处一柴扉胡乱插桩围绕。远远听得周通道:“这里是取马处?此间的主人也不知是否睡下了?”袁伯当道:“若是平时,他们自然睡下了,但顾冲嘱咐在前,我二人不来取马,他们怎敢安歇?”他架子极大,在庄中忌惮裘长老的武功与魔教势力,不敢造次,此番来到了这里,再无约束,不觉语气高大,声音也高了几分。少时,便见柴扉大开,一个老仆牵着两匹骏马迎出,朗声道:“来的可是袁伯当袁大爷与周大爷么?”

周通多有不悦,喝道:“为何你肯唤他全名,却偏偏将我的名号略去了,莫不是看我不如这‘百剑一笑’吗?”袁伯当眉头微蹙,道:“不过是他随意一句话而已,你何必这般较真?”将腰上令牌取出,交给老仆。

老仆验看无误,将马匹缰绳塞在他的手中,道:“这两匹马都是千里名驹,脾性极大,你们若要它跑得快些,千万不可挥鞭喝打。”也不理周通,依旧进屋掩门,稍时里面灯火灭了,想必自去睡觉。

周通被他小觑,面色通红,骂道:“他妈的,老子乃是堂堂恶棍,他居然视我若无物,惹恼了老子,老子喀嚓一刀砍了他的驴头。”说归说,老仆既是顾冲手下,顾冲尚是魔教泰山分舵之舵主,他要是动手,岂非公然与魔教为敌?只好拉着缰绳,飞身上马,与袁伯当晃晃悠悠往溪边走去。听他二人言语,却是要到前面草亭中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再去赶路。

丁晴见他二人走远,一拉陈青桐的袍袖,道:“我们也去要马。”

陈青桐奇道:“你也有小令牌么?”

丁晴扑哧一笑,道:“我要什么令牌?这里是乡下马馆,只要有钱,自然能有马匹。”来到柴扉之外,吆喝买马。

屋内灯光又起,那老仆推门而出,道:“夜深人静的,你们这两个娃娃来买什么马?”丁晴笑道:“怨不得我们,我们急急赶路,走到这里,身体疲惫,双足瘫软,再也走不得半步,所以只好打搅你老人家的清梦,买马待步了。”老仆揉揉眼睛,上下打量他二人,道:“难不成是你们是偷偷私奔出来的么?”丁晴咯地一笑,却不否认。陈青桐有些脸红,但见她坦然自若,心中不觉惭愧,暗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任他怎么胡说,我心中无愧就是了,何必忐忑?陈青桐呀陈青桐,枉你还是顶天立地之男儿,还不如丁姑娘洒脱。”思忖间,见老仆咦的一声,从旁边摘下一盏灯笼,朝自己仔仔细细照耀一遍,神情恍惚,若有疑惑,不觉愕然,以为他要好好看看自己这“窃香盗玉”的“不良男子”,甚是尴尬,方要出言,却看他眉宇飞挑,试探道:“你,你不就是打跑泰山派无嗔牛鼻子的那位公子?”丁晴笑道:“不错,你认识他?”老仆哈哈笑道:“认得!熊总镖头迫我家庄主比武,又要签生死状,我们都气愤得紧,所以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去擂台助威。”

陈青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非我一人之功。”

老仆道:“你是说另外两个捣乱的什么大恶人么?嘿嘿!说来也巧,刚才我还遇上了他们,也是来要马的。只是我看他们脾性暴躁,性情恶劣,动辄呼喝吵闹,便懒得搭理他们。”丁晴与陈青桐面面相觑,暗道:“你得了顾冲吩咐在此等候,怎能不理他们?他们皆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若不是看你有那流云庄仆役的身份,岂能轻易绕你性命?”

老仆道:“你们要买马么?我这里还有两匹上等的‘雪上飞’,虽算不上稀世宝马,却也是千里良驹,你们要,送你们就是了。”陈青桐连忙推辞,那老仆道:“这马馆是我主事,顾庄主平日很少来询问,送你两匹马又算什么?庄主问起来,也算是报答你洗刷我庄冤屈的大恩大德,庄主自然无话可说。”陈青桐暗道:“什么大恩大德,你毕竟不知真相,其实一切皆在你家庄主的掌握之中。”收了马,两人与那老仆道谢,骑马上路。

“风尘卜卜,看不尽山川河涧,昨晚今朝,又卷起多少烟云春梦?世人忐忑,多问前程怎样?茫茫无痕难揣测。凉风不知何处起,心忧背寒,徒然伤嗟。暮鼓晨钟,堪惊魂,教人叹息,慨然莫名去。”陈青桐与丁晴一路疾驰,绕过一片树林,看得路边一个茶铺,铺前树桩,拴着两匹高头大马,正是周通与袁伯当从马庄老仆手中取来的,便跳下马来,叫小二过来上茶。原来丁晴懂得易容术,巧施妙手,将陈青桐变成一个中年汉子,自己却扮作一介绿衣妇人,状若夫妻。

丁晴问道:“小二哥,酌铁镇离此还有多远?”

伙计闻言,不觉愕然,蹙眉道:“客官,这里哪有什么酌铁镇呀?”

丁晴道:“如何没有,从此西去不远,不正是酌铁镇之所在么?小二哥,你不知道倒也罢了,何必骗我们?先前我在路上问一个渔翁,他就是本地土人,熟悉周围地势,指点的分明就是这个方向。”

陈青桐心中甚是奇怪,二人急急赶来,遇上砍柴的樵夫、回娘家的少妇、摇晃拨浪鼓的货郎、醉醺醺的酒汉,何曾看见过甚麽渔翁?但想丁晴必有用意,虽是好奇,也忍而不发。

伙计哭笑不得,道:“这才是天大的冤枉了。我如何敢欺瞒客官?西去三十里,只有一个野狼谷,出得谷去,又过五六里,才有乡人聚集之地,但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罢了,实在算不上是镇子。那个渔翁若非糊涂,就是故意戏耍你们。”丁晴喃喃自语,道:“三十里,野狼谷。”当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