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物是人非泪先流(四)(1 / 2)

迦衣传 三圣公子 1811 字 2021-05-23

迦衣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储秀宫的。

先时,乔碧落不声不响地离去,自此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边,为了监督张丙丁,不致再次暗中作害,迦衣不惜让元果侠三人屈身投军,是为张丙丁帐前小卒。

刻下,便连自己也难逃命中一劫,孤身蛰居这空荡荡的储秀宫,更显清凉。

迦衣记起父皇的话:唉,普天下人人都羡慕皇帝的九五之尊,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作为一个帝王的艰难啊,直如置身火炉一般的煎熬。

迦衣是理解赵扩的,不然她如何甘愿不远千里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

对于没有个性没有棱角的女子而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倒也容易,然之于迦衣,真的比死还难受!

迦衣不是不敢死,而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死后,对于大宋而言,将是无穷无尽的灾难。

恰如父皇所言,大宋的天下是他的,但他也是这大宋天下的。皇族之中,但凡男子便得为了皇族的荣誉和利益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女子便得为了国家的安稳远嫁异族他乡,走草原入戈壁,为国献身!

迦衣突然彷徨起来,虽身为公主之尊,独宠一身。然而,有时候倒不如一名农家女子生活得自由和温馨。至少,她们有家的温暖,有对爱情的崇敬,甚至有左右婚姻的自由。

“母妃……母妃……母妃——”迦衣不由轻轻呼唤道,泪眼朦胧之中,依稀见到尤妃的影像。迦衣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清晰的幻觉,不觉由悲转喜,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不想母妃的影像忽地消散。

迦衣黯然失色,驰魂夺魄地伫立当地,死眉瞪眼地痛苦地道:母妃啊,孩儿……孩儿心里苦……人世间的欢乐怎么这样少,苦楚缘何这样多啊!

迦衣兀自默然,痴痴地向窗外望去,忽而将目光落到居中的祭坛上。

祭坛。

这是当日迦衣为祷祝欧阳笙平安归来而设,亦系当年西返途中经过吐蕃时,闻言蕃僧道“如何设坛,然后只要日日焚香祭祀,便可于远行人大大有利”。迦衣和欧阳笙皆不以为然,只张丙丁似乎略略信奉,毕竟先前他作为山贼之首,每每劫掠之前,一定要带领全体山贼虔诚祝告,以求顺遂。

为了欧阳笙,迦衣在储秀宫的正中设坛,这是何等的情谊啊!

当日,刘奇峰得悉迦衣极力求肯父皇为其出兵搜寻欧阳笙,但赵扩为了大宋的安稳,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万般为难。

刘奇峰虽官居显赫,然也只一介奴才,几番踌躇之后毅然来到储秀宫。

路上,刘奇峰默默准备了各种慷慨激昂之辞,意欲动情迦衣,不令为难皇上。

不想入得门后,远远地一眼便瞧见居中的祭坛,自是胸中豁然,此前满腔豪言壮辞这会登时忘却得干干净净。若非迦衣生性大度豁达,真真不知如何劝服。

尽管欧阳笙近一年来生死不明音讯全无,但储秀宫的祭坛从来不曾断过香火。

痛。

可怜这种剜心之痛,竟然说不出,道不明,绝非语言能形容!

迦衣踉跄几步,坐到窗台边的躺椅上,明媚的阳光射进来,身上和心里俱是温暖!

…………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

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

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

怎一个愁字了得!

迦衣轻轻吟罢,苦笑道:守着窗儿……守着窗儿,唉……守着……守着窗儿如何能等到欧阳公子!

迦衣闭了眼,眼前浮现当年在大辽边境为张丙丁追击,然后不惜纵身跃下悬崖,而后和欧阳笙相遇的狼狈样子;随即想起继续奔逃途中,躲到驼峰下的一个岩洞避雨的尴尬;及至和他一起对着驼峰,就着两块金锁片结拜的情事。

迦衣忽而“格格”笑出声来,蓦地俏脸飞红,嫣然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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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牌时分。

迦衣纵马出宫,独自去到母妃尤氏陵前。

迦衣在一座偌大的陵前,痴痴地默然不语。

两旁的武士远远护卫着,在微风中宛若数十尊雕像,若非腰际佩剑上的剑穗猎猎作响,当真难辨是为活物。

迦衣小的时候,也多由父皇陪伴着来此看望母妃,彼时尚小,虽知陵墓中的这个人和自己干系很大情谊很深,但自来不曾有如斯悲怆之感,切肤之痛。

后来,尽管每年总要和乔碧落同来几次,然毕竟那时得父皇和大臣宠爱,集万千恩荣于一身,亦难体会失母之苦。

直到此时,迦衣突然有一种难以呼吸之痛,压抑得浑身筋骨欲碎一般苦楚。

迦衣知道,此即一别,生生世世或难再返大宋了。

天是那么高,那么深邃,那么空阔。

地是那么大,那么苍茫,那么无际。

然而,天地之间,竟然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迦衣颤颤巍巍地缓缓向母妃的陵墓跪下,嘴巴微微张合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话一句一字不曾自嘴里嘣出来,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哗哗流下,流得碎心惨目,流得物我偕忘,流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