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迦衣公主(下)(1 / 2)

迦衣传 三圣公子 2355 字 2021-05-23

迦衣和乔碧落皆识得篆书,眼下见此三字竟是用剑刻上的,而后泼墨而成,乍一瞧去宛如飞龙走凤一般的美艳,浑然一体,寓意更真。

两人看了几眼,忽觉林中飞鸟展翅,四散惊飞。急切把眼瞧去,依稀望见一个黑影没迹,不觉异口同声道:在那里——

话落,迦衣和乔碧落一前一后展开轻功疾驰而去。

旋踵之间,两人已隐身林中不见。

赵扩爱女之心,堪比天下父母更胜。

除了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赵扩皆为迦衣所思所想无一不周。便即是高手如云的皇宫,也自小花重金从方外请来异士,传授迦衣武艺。便是乔碧落也不许偷懒,甚而更加严厉,因为在赵扩看来,乔碧落学得一身武艺,对迦衣而言是有好处的。故而,乔碧落虽年幼,然其身手不在迦衣之下。

主仆两人追行数里之后,看看便要追上,这时那黑衣汉子忽然一个尖哨,但见一匹健马自林中极快驰出,汉子顺势一跃而上,转眼便将迦衣二人远远抛下。

“站住……站住……”乔碧落奔势并未因此消减,一边跑一边大呼,迦衣心知决计追赶不上,慢慢缓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道:碧落……别……别追了!

乔碧落追出半里之遥,眼见飞马已不见踪迹,亦停了下来,走到迦衣面前,一脸惨兮兮地道:姐……不,公主,追不上了!

“公什么主啊,不是说过了吗,出了皇宫就称呼姐姐嘛!”迦衣拿出手帕,兀自擦了擦额头汗水,生气道。

“可……可是,这里没外人呐!”乔碧落说着,扫视了一圈眼前空空荡荡的山林,嘻嘻道。

迦衣究竟是主子,凡事皆非“务于精熟”之辈,实乃“观其大略”之见,是以正色道:管子曾言,“墙有耳,伏寇在侧。墙有耳者,微谋外泄之谓也”。便是这空林旷野之中,你怎知无人?

说着,乔碧落不再辩驳,因为她分明看见迦衣蛾眉倒蹙,眼里似乎微微透出不悦之光。

迦衣最是心善,本来尚在生气中,眼见乔碧落楚楚可怜的样子,反倒心生愧疚,赶紧向乔碧落道:好啦……好啦,我的乔姐姐,咱回吧。

她这“吧”字方落,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妇人的声音,而且是一个老妇人——

“啊哟,疼死我啦!”

迦衣和乔碧落霎时一惊,双双缓步轻身而前,很快便到得一个老妇人跟前,只见她跌倒在枯草上,衣衫褴褛面容蜡黄,且满是皱纹,身子极为虚弱,看样子约莫六旬左右。

老妪感知迦衣和乔碧落前来,本来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张开一口没有牙齿的嘴,乍一看去,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洞,令人不寒而栗。

“大娘……您,您怎么啦!”迦衣分明看清老妪气息奄奄,仿佛便在旦夕间便要离去。

老妪见问,再次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慢慢恢复光彩,咧嘴向迦衣笑笑,悠悠道:饿啊……五天……五天没有讨到食物啦!

话落,迦衣和乔碧落一皆大惊,同声道:啊,大娘,您……您——

迦衣和乔碧落正欲问“她儿子怎么没赡养她”之类的话,但眼见老妪如此衣着,当即打住。

迦衣和乔碧落双双落泪,因为十几年来,两人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贫苦的人,便即是在临安城内偶或遇见乞讨的,那也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多因赌博、嫖妓、懒惰等等导致。但凡肯低下身段卖力气,吃食决计无忧。

但眼下这老妪,却是远远不同——她不单年老,身子虚弱,甚而百病缠身。

这一刻,迦衣第一次知道了人世间的两级分化竟然如此之大。人与人之间,难道该当如此吗?

自然。

不是,绝对不是。

可是,生于帝王皇家和长于草民寒舍,这是自己可以做主选择的吗?

自然。

不是,绝对不是。

唉,这天下,这人间,太多太多的宿命的味道,无解——实在无解。

迦衣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乔碧落,亦然。

▲▲▲▲▲▲

村口处。

池塘边。

两株香荔。

一间茅屋。

这,便是老妪的寒舍。

眼下,老妪躺在一张木床上,下面垫着厚厚的稻草,上面盖着几件烂衣服。

迦衣眼巴巴地看着昏昏沉沉的老妪,一副悲痛莫名的样子全然取代了先时的花容月貌。

茅屋外,香荔下,乔碧落正在熬制一锅鸡汤。

琴瑟村远离城区,这里几乎没有集市,便是有也不济事,因此迦衣拿了自己的一个发钗和附近农户换了一只鸡。

这支发钗纯金所造,上面镶着两颗稀世宝石,合计折成银子,便是买一千只一万只鸡都绰绰有余。但眼下,迦衣觉得这支钗不及这只鸡金贵。

因为,鸡可以救人一命,发钗不能。

自然,人命比珍宝值钱。

至少,在迦衣而言是如此。

直到此刻,迦衣方才明白了当年韩太师教授自己读阅杜少陵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缘何泪光闪闪!

自然,天下贫富不均,这也是韩太师的“臣子恨”啊!

可惜,天不假年,韩太师在自己年幼时,不及史弥远奸猾,最终为其陷害,早早亡故。

这一切,是迦衣后来才得知的掌故。

唉,人的命运,往往如此微妙,因一个人、一件事、即或一个激励一次侮辱,皆可改写——牵一发动全身!

老妪喝完鸡汤,又美滋滋地吃了碗鸡肉,然后惊喜而感动地告诉迦衣:这是我近三年来,第一次真正有尊严地吃肉——在自家的屋里,用自家的锅釜做成的肉!

老人吃完,精神焕发,然身子依然虚弱,显然真的是百病缠身,到了归于极乐的时刻。

老人拉着迦衣的手,凝视面前的乔碧落,自顾自地讲述陈年旧事——

老人名唤“刘秀姑”,原本是一名修道之人。

年轻的时候,刘秀姑在自家后山上放牛,却不慎为同村一个财主的儿子奸污,那时刘秀姑年幼不得志,不敢将此事告知家人。直到半年后,肚子越来越大,终于无法隐瞒,在父母的逼迫下道知真相。

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突然间暴跳如雷,拿了一把菜刀冲到财主家理论,不料财主自来霸道,指使下人活生生将其父打死。

后来,母亲状告到官府,却不知官府即财主家势力所在,自然母亲愿望无以伸展。最终,母亲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西归。

突然之间,失去双亲,刘秀姑心如刀割,伤心之下孩子流产。随即,刘秀姑想到了死,因为此时此刻唯有死可以了结其巨大悲痛。

在祭拜完双亲后,刘秀姑欲在父母坟前的一株老槐树下上吊。

死有各种法子,而上吊往往是最体面的死法。

正当刘秀姑气息奄奄之际,一柄飞刀挟风而至,刘秀姑突然觉得脖子一松,人便摔落在地。

来人是一名道士。

一名须发皆白,仙风翩翩的道士。

当年追随晁盖一同开创梁山大业的好汉。

公孙胜!

在公孙胜的帮助下,财主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刘秀姑此时尚未成年,无依无靠。

当然,之于这个美好的人世也断了妄想和憧憬,毅然拜倒在公孙胜门下,成为其唯一的女徒弟。

从此,两人在武当山的一处道观修道,与世无染。

直到有一天,师父领来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也拜倒在公孙胜门下。

后来,刘秀姑方得知青年亦系名门之后,因其父为官耿直得罪了权贵,最终全家灭门,幸得公孙胜经过,救了他。

刘秀姑清楚地记得青年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样子,那是一种仇恨并融希望的神态,辛酸交集:我叫……欧阳……剑雨。

欧阳剑雨比刘秀姑大一岁,但依然尊师重道,亲切地称呼刘秀姑“师姊”。

仙山修道,日月如梭。

转瞬之间,已是七年。

七年,八十四个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在如此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时间的力量足以使人淡忘一切仇恨,前提是:眼前有玉人相伴。

两人皆是青春鼎盛的华年,如无慧根,如何过得“情”字这关。

人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在两人而言,似乎犹浅,不足其表。

两人曾背着师父登武当绝峰而低吟一曲:

江南柳,

叶小未成阴。

人为丝轻那忍折,

莺嫌枝嫩不胜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