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1 / 2)

这季节天道短,晨曦微露,西北角天空拉了日头过来,天色将亮,街上的人走着走着熄了灯笼,人声嚣杂物流熙熙。

文凤真的轿子各有四窗,灿若金线的细篾线在天光下,闪闪熠熠。

出了泗水巷,过了熏风门,上了小东街,朝鹿门巷方向过来,

马车前头宽敞的横廊,进禄时不时往后瞟一眼,明明凉爽的天气,额头却渗出密匝匝儿的汗珠。

他一直觉得……殿下没那么在意辽姐儿。

是不是他太迟钝了呢。

殿下给辽姐儿送了陪他长大的老鹰,送了徽雪营最精锐的死士云针,云针可不是普通婢女。

辽姐儿给殿下夹鱼,换作别人他是一定会翻脸的。

进禄一个人思来想去,没个主意,急得嘴唇打颤,脸色乌青,捅了捅身旁人的肘子。

“您给个主意……若是辽姐儿要嫁给宋公子,会怎么样。”

冯祥被和煦暖风吹得眼皮恹恹,揣着手摇摇欲坠,一听这话一激灵,顿时急了,扯着嗓子。

“辽姐儿怎么会嫁给宋公子!仔细你的狗嘴。”

进禄噤若寒蝉,顿时什么都不敢说,冯祥口干舌燥:“你说呀!”

冯祥咂摸出他表情不对,脑子发懵,嗡嗡作响,这怎么会呢?

他不知道进禄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辽姐儿给殿下施针,救了他一命,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人情,多好的机会,最低也是侧妃!

辽姐儿有了家,不再是孤女,从此做锦衣玉食的主子,难道不好么。

再者,府里并没有什么异常,老祖宗那边准备着殿下的婚事,连订亲的吉服都预备好了。

进禄额头上汗珠越冒越多,老祖宗每日都将他拎过去,警醒过他,让他仔细着嘴巴缝。

他想着:原以为没什么事。

殿下见过的女人多,平日也没见对她特殊上心,顶多貌美的女子,是会格外多看一眼的。

殿下若是想要辽姐儿,直接就去问老祖宗讨要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他瞧着瞧着,怎么觉得这样不对劲。

殿下抚弄着骊珠,嘴角微牵,眼底惬意的细光微闪,像一条撒了碎金的小溪。

殿下好像真的完了。

进禄心底发虚,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下来。

不对,是他完了……

宅子外头沈香木匾额,明格窗子上悬了翠竹湘帘儿,弧腿架子上摆了法隆寺那边的盆花。

老祖宗身旁的两个丫头逢鹊、逢秋递了一盏参汤。

辽袖正伺候她用汤,老祖宗抚了抚她的发梢,满脸慈爱。

“其实,凤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明白事理,很护着自己人,外头说他可恶,他待家人倒是真心的,你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同一屋檐下,也算作他的家人了,你的婚事,这样大的事情,他不会使坏。”

“再说,我听说那天他遇刺,旧疾复发,是你给他施针,缓过来一口气,幸好有你,天大的救命之恩,凤真知道了,一定会给你包一个大礼。”

包一个大礼?

辽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攥得泛白,板正秀气的小脸。苍白的嘴唇透出几分血色。

她望着那盆淬雪牡丹出神。

云针这丫头,连她在哪盆花停驻的目光最久,都忙不迭告诉他了。

她不奢求文凤真能包什么礼,只要这回,她能顺利跟前尘隔绝关系就好。

文至仪扯起嘴角,笑起来:“辽姐儿若是怕哥哥那张冷脸,等今日过后,我亲自跟哥哥去说,哥哥不会发我的火,再说了,届时我们都拿了请帖去订亲宴,哥哥不去怎么能成,他脾气古怪,若没人请他,他才会真的发脾气。”

辽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请帖。

今日是三月十五,同他约定摊牌的日子。

她觉得文凤真越来越危险。

总是找借口请她出去,总是要跟她见面,还有指腹冒犯的滚热温度,令人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越临近他来,她越心神不宁。

辽袖此刻没什么安全感,拢了眉头。

她接过二小姐递来的茶,拇指雪白,指腹泛起淡淡粉红,捏着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多谢二小姐。”

她竭力镇定心神,冲她笑了一下。

陆稚玉略有些诧异,心下思忖:爹爹得了消息,殿下要收了辽姐儿。

那日殿下遇刺,旧疾复发,据说是辽姐儿施针救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辽袖真的开口要入王府,是铁板钉钉的事。

辽姐儿若是先她一步进府,哪怕是个侧妃,也大有说头。

她生得眉眼妖娆,若是吹吹枕头风,将骊珠拿到手也未可知。

殿下他性情反复无常,无法看透,陆稚玉隐隐不安,他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爹爹才会那么急,召集了旧部进京,给殿下施压,如今都下榻在龙泉胡同里。

也不知殿下究竟答应没有。

如今她来了鹿门巷一趟,算是略微舒心。

原来辽姐儿已经订了人家,倘若对方是个普通殷实人家,她倒担心殿下直接将人抢了去。

可是对方身为首辅家的公子,哪怕殿下有什么想法,也得顾及颜面。

陆稚玉攥着帕子的指尖松开,眉眼淡淡,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笑意,她笑道:“辽姐儿,真是可喜可贺,等你订亲那日,我定会送来厚礼。”

她将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靠,心头大石头落了地。

外头的小厮过来递消息:“那株老槐树已经砍倒了。”

辽袖戴了面纱,与宋公子一同去看槐树。

她站在天光下,脊背挺拔,腰肢纤瘦,面纱时时被微风浮动,露出一张白皙透红的小脸。

眼眸神光熠熠,乌发随柔风轻轻晃动。笑得唇红齿白,生动妍丽,唇瓣呼出温热清甜的气息。

马车轧过一路车辙印,马喷了几个响鼻。

文凤真掀开车帘,一眼瞥到她。

日光正盛,她白嫩的脖颈被阳光晒得泛起薄红,胭脂色从里透出来,耳垂、脸颊统统染上了颜色。

香风细细,传递来清淡宜人的墨香。

文凤真一双漂亮的眼眸静静注视,鸦睫投下影子,携了淡淡惬意。

她平日不笑的时候看着清冷,充满了抗拒。

如今仰着素白精致的小脸,笑起来时融化了平日的矜持,娇憨宜人,眼角眉梢沁润温暖。

她笑的时候,翘起两个沁人心脾的小梨涡

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多好看。

恨不能拧一下她白嫩柔软的脸颊。

他目光下移,少女肩侧还站了一个人,与她并肩而立。

这个人——宋搬山。

文凤真嘴角的笑意顿时凝滞,眼底雪势渐深,山风裹挟着冰碴子卷土而来。

怎么如此讨人厌烦,哪里都有他。

文凤真重新将目光转回了辽袖。

辽袖注意这道视线,恰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碰。

只是……在看到文凤真之后,她嘴角两个小梨涡顿时消失了,眼底光辉也一下子熄灭了。

她睫毛一顿,出神地唤了声:“殿下。”

文凤真下了马车,一袭锦锻面圆领袍,玉带束勒,袖口处墨丝刻金。

收敛情绪的本事炉火纯青,深不可测,不动声色。

她那声殿下喊得疏离,他不介意。

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喊得更隐秘些。

文凤真抬头,望了一眼宅子,微眯了眼,眼底生出冷色,腕珠抚快了几分。

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思敏慧,观察力强,极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辽袖俯首行礼:“见过淮王殿下。”

他进了宅子,淡淡一扫,逢鹊逢秋两个丫头过来伺候前后。

文凤真微微皱眉,抿直嘴唇,略有些不悦。

奶奶怎么也在这里,她身体不好,不能见风,一般不出门的。

二小姐一见着哥哥,略微诧异,随即像只青雀一样跑出来,笑道。

“哥哥怎么来了?”

文凤真挺直腰身,腕珠又快了一分,他不动声色地吐纳气息,分明绵缓漫长许多,像在极力抑制什么。

他眸中的疑惑之色转瞬即逝。

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文凤真坐在堂上,环顾一周,给老祖宗见了礼。

目光最终落定在辽袖身上,捻弄着腕珠,一动不动盯着她,令人遍体生寒。

他忽然牵起嘴角,笑意不及眼底,冷浸浸的。

“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大晴天,辽袖被他一盯,像被钉子扎透似的,严寒风霜将人冻得瑟瑟发抖,齿根发冷,抵抗不住。

饶是如此,她还是抬头,忍着这股令人畏惧的寒意,绷着嗓音,努力一点点抬起下巴,嫣红的嘴唇,轻轻打着颤。

“殿下,我有东西要送您。”

“嗯。”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捻弄腕珠,愈来愈快。

当初她送他佛珠,是为了让他抑制戾气。

如今他却觉得,这股不耐烦压也压不下去。

他瞟了少女单薄萧瑟的身躯一眼,刻意收敛了压迫感:“你说。”

冯祥从外头进来,顾不得抹汗,只想挽回局面。

他一张老脸挤出笑意,喉咙眼儿也是颤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心里暗骂进禄坏事。

他拼命给辽姐儿使眼色。

“辽姐儿,东西先别送,您给殿下施针的情谊,殿下都看在眼里,实话不瞒您,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殿下为人随和大方,一定会满足您的心愿。”

冯祥像笑又像哭:“辽姐儿是有福气的,您有什么想要的,您就说呀。”

老祖宗起了兴趣,将翡翠佛珠取下来盘在手里,笑呵呵道。

“原是如此,辽姐儿,我跟你说过,凤真不是不懂事的,他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你想要什么,尽可以大胆说一说。”

文至仪眉眼弯弯:“是呀,哥哥本性不坏,你不必这么害怕的,哥哥有什么一定会给你。”

一旁的陆稚玉不由得握紧了扶椅。

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话已至此,她真怕辽袖提出要进王府的事,殿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不来台,恐怕会答应她。

不会,辽袖已经许了人家,应当不会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