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他们站在牛棚外的栏杆前，栏杆在往前一步就是悬崖，白天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山峦层叠，郁郁葱葱，傍晚夕阳穿云而下来给山川镀上一层金，余晖能给高山峻岭长河万物镀一层金，却无法镀给这几个失落的人。

晚上山里的风湿湿凉凉的，拍打着人的脑门，强迫人清醒，他们每人手上都举着一瓶绿棒子啤酒，这是修竹给他们抬出来的第三箱了。今天挣到的货币都换成了这些。反正明天就结束了也没啥用。修竹没喝，坐在牛棚外的临时矮凳上等他们招呼。

其实，照往常的量，早就喝倒一片，但现在的他们除了稍稍有些晕，脑子里像晴天的月光照在路面上又冷又清晰。

“对不起啊各位，没想到给你们惹上这档子事”茂林全程都闷闷不乐，他觉得是自己让兄弟们受了委屈，还得罪了这些裹着钱的蛆虫们，让他们本来就难过的日子雪上加霜，这不是他的本意。

“说啥呢，那帮孙子本来就欠揍，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圈里玩儿票。”周越拍了一下茂林的胸脯道

何凯华拍了拍茂林的肩膀道：“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和你有毛关系。”

郑刚刚道：“就算是怪也怪我啊，我第一个出手打的人”

王宁指着郑刚刚道：“对怨他，都怨他”

茂林心里更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所有人跳出来安慰他，替他承担责任，他不担心自己会怎样，他从低谷来最多再会低谷去，可这帮兄弟现在就在低谷还能去哪？他们为了自己的梦想留在圈子里有多难，他比谁都清楚。

吴祈“林哥，你不用自责，我本来就退圈了。”

何凯华玩笑道：“我们的大腿是你不是他们，伺候好大腿比其他阿猫阿狗重要多了”

王宁将啤酒瓶“当”一声碰上茂林的酒瓶道：“别内疚了，万一我失业了，你之后的什么见面会啊啥的造型都找我，或者直接包了我怎样？我活佳话少好沟通。”

茂林被王宁逗的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赶走所有阴霾，但总归心情好了一丢丢。

郑刚刚道：“那破调子本来也不想写了，大不了退圈专心做我的健身房，做强做大做上市。”

王宁白了郑刚刚一眼道：“让所有人都练成你这样吗？够可怕的。”

郑刚刚嫌弃道：“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凯华道：“茂林，我第一份活还是你介绍的，当时你也是费死劲才争取到个男三号，组里需要编剧你第一个帮我争取，因为没有署名，你差点跟人家吵起来，还丢了后来定好的一部戏，你为我们付出的够多了。”

周越道：“是啊，你哪次上综艺不带我，哪次都带。你粉丝其实说的也不错，我们就是你身上的吸血鬼。你现在好不容熬出来，就自己安安生生飞升，别总回头看我们了。”周越喝的有点多，眼圈很红，说话带着哭腔。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山里的凉风都拍不清醒。

茂林看着周越很心酸，周越当年是一个能飙30shighc的人，音乐剧张口就来，唱完一首青藏高原脸不红心不跳，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有傲气的。现在只能在综艺里插科打诨搞笑作怪。

他说万一呢，万一他红了是不是就可以再有舞台了。

何凯华道：“你记不记得比赛的时候还骂哭过六儿，因为嫌弃人家唱功差，音不准，你那时候跟个刺毛一样，只服业务能力比你强的人。原先仗糊撒野，现在不行了，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我们都知道你累的不行，但又帮不上忙，你要还自责，那我们只能找地缝钻进去了。”

王宁勾上茂林的脖子道：“所以你得跟我学点本事，巧言令色会不会，圆滑世故会不会，修炼一下，保不齐能成精，八面逢源玲珑剔透的时候，你能飞升大神。”

郑刚刚粗壮的胳膊搂上吴祈道：“少听王宁胡诌，就坚持做自己”

何凯华搂上王宁对着隐匿在银灰色月光里的山川长河，大声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见周越耷拉着眼皮没反应，何凯华用另一只胳膊搂住周越笑道：“这玩意儿喝多了”

周越听到这句抬头惺着双眼囫囵道：“谁喝多了，看不起谁呢。”

王宁道：“没喝多你唱首歌”

其他人也起哄让他开嗓

周越静默了许久对着远方的隐匿在黑暗中静默的山谷唱道

“一块无名的墓碑荒草丛生。

下面埋葬的是一段艰苦的旅程

一段不能面世的梦想

一寸淹没在晴天的微光

我败了吗？我们败了吗？”

这是他们当年最后一场比赛时唱的歌，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们另外的人生齿轮开始转起。

其他人跟着合声唱起来，倔强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声势越来越浩大，仿佛对面有上万人在跟随他们唱和，仿佛这里不是孤冷漆黑的荒山山顶，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演唱会舞台，看！对面都是他们歌迷。

“他们笑我蝉不知雪飞蛾扑火

可我是

鸣过炎夏的蝉

见过火光的飞蛾

闪耀过天际的烟花

没有墓志铭的碑不是无名之辈”

……

此时月已中稍，将周边的云层照的像夜晚倒扣的假山，棱棱角角，层层叠叠，明明暗暗。合了月光的雾气将白日的峰峦耸立翠隐匿在不同色号的墨蓝里，他们高举着酒像月下瑶台的酒仙，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修竹坐在不远的地方和他们吹着一样湿凉凉的山风。双肘撑在膝盖上手心向上撑着下巴，以第三者的角度静静的旁观，就像仲夏的晚上拿着蒲扇凉热，不急不躁悠悠闲闲欣赏一群孩儿互相嬉闹追赶。

在他眼里他们的对面除了月光别的什么都没有，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和一帮好朋友喝多了孩童一般放飞，也是让人羡慕的，修竹看到了他们七年前的青春年少，幻想着未来的意气风发。但他们的七年后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郁郁不得志。

不过，他对眼前的这几个人倒是没有太多同情，更多的是感慨，高位就那么些，总有人得在底层支撑着，他这种追星界的老油条，见过太多更迭交替，流水的偶像铁打的娱乐圈，三百万粉丝随风摆。今天站姐的头像是这个爱豆保不齐下一分钟就是另一个。能不能红都是命。

曾经他以为娱乐圈总体来说是个光芒万丈的地方，因为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地上最发光的大部分都在那个圈子里。劈腿、截胡、潜规则、睡粉、压番、撕逼都是占少数的暗角，娱乐圈对追星的人来说整体上还是积极的，因为总是拿自己偶像的正能量去攀比，比来比去所有偶像貌似都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

经过今天这一件事，这件一定不会现世的小事，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镶满钻石珠宝的帘子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口子很小但足以窥见里面的黑暗，这个黑暗不是小小暗角，是夜幕降临时铺天盖地的黑。

这个圈子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残暴，弱肉强食，狼多肉少，星星也不是真的在发光。他有点失望，突然对这个圈子的兴趣少了很多，至少少到不足以吸引他掺和进来，他再次坚定还是辞职的好，不跟着瞎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