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身作饵 下(1 / 2)

等苏不忘再急匆匆追出门去,却再不见顾南之的身影。

而在狭长的走廊上,人群的惊呼与奔走之声,正交织着尖锐的风铃声,络绎不绝着……

细细听去,仿佛是有人在不断疾呼着“走水”二字。苏不忘急忙循着声响最为嘈杂的地方追去,这刚一跑出室外,她便惊讶地发现,这大半个「听雨楼」竟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就连通向外面的玉石通道,也已有一半,被那湛蓝色的火焰吞噬了进去。

整座「听雨楼」之中,四处飘散着犹如符纸燃烧过后一般的黑色灰烬,有些随风飘远的灰烬上,甚至还带有星星点点将要复燃的火花。而不过三两秒的时间,苏不忘的鼻子里便充斥着尸体腐烂已久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再抬头望向天际,她这才赫然发现,本是如同汪洋深海一般的夜色,已然被这难以控制的火势,映照成了一片赤红的血色。

甚至,那被火海吞噬掉大半的偏殿上,也开始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向上不断蒸腾着的铜色烟雾。

苏不忘的眼前,更是一个个向外仓皇逃跑的人。

其中有些来不及躲闪的人,不过只是被向外喷射出的火球砸中,竟就在顷刻之间,化作了一团灰烬。

而很快,那种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的求救与呼喊声,在这片几近空旷的空间里,在她耳中,就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渐渐的,她竟再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再望向眼前那幅她从未见到过的,犹如是修罗炼狱一般的惨烈景象,一时间,她甚至难以再分清,这漂浮在空中的赤黑灰烬,究竟是那些人破碎的体魄,还是被烧毁的建筑与这眼前的一切。

她不禁愣在原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动弹半分。

就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又像是被人施了困鬼的符咒一般,就这样,她就任由着那些生命,在其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般支离破碎。

而就在这时,她的肩头猛又传来了一阵刺痛——那阵刺痛传来的一瞬,她竟发现,忽的,她又能动了。因此失了重心的苏不忘,便俨然控制不住身体一般,向前趔趄了一步,最终跪倒在地。

但紧接着,她的身后便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女声,“这灵火来势太猛,收走了许多条性命,这响彻云霄的声音便是这些汇聚在一起的怨气之声。你刚死不久,加之灵力微弱,自是承受不住的。”一边说着,那女人一边将苏不忘从滚烫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苏不忘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女人,原来就是那晚守在屋外的护卫!

只见,将出鞘长剑背于身后的女人,在用其身体将对方护住的同时,又极其镇定地说到:“我适才打通了你身上的部分经脉,趁着还有力气,你别停下,快逃吧。”

还未彻底回过神来的苏不忘,则仍旧愣在原地。

见了这一幕的女人,就俨然是再按耐不住了一般,伸手猛地搡了对方一把。接着,快步绕到苏不忘身前的她,又一手揪住了对方的衣襟,“大人一定不会让「地常院」插手进来的,你我脚上的通道就快碎了,你若现在不走,难道也想成了被留在这里的亡魂?”

苏不忘刚想回应,但那划破天际的一道尖锐之声,便就犹如震天惊雷一般,在其耳旁骤然炸开了——一时间,她就像是被炮火震聋了耳朵一般,掉进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静默世界。

那周遭本是依旧络绎不绝的哭喊声,便也因此戛然而止。

恍惚之中,她只依稀看见,那主殿的六只檐角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了六位身着紫衣的家伙。他们的嘴里,似乎都在吟唱着什么,而其双手,也跟着在空中来回变换着一些难以看懂的指决——不知过了多久,一团深紫色的光束,纷纷从他们的指尖中迸发出来,继而,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繁复却又异常闪耀的光芒……

再等她的双眼终于适应了这片,光亮甚至明显要胜于那灵火数倍的光芒时,她这才猛地又发现,那道左右对称的光芒,不知在何时,便已化作成了一道血色的符箓——

只见,那符箓“咻”的一下,便又如同被磁石吸附了的金属一般,飞向了那团巨大的灵火。

紧接着,那道符箓,竟如同一道绳索一般,将那灵火牢牢捆缚在了其中。

而与此同时,那本还是不断向外喷溅与坠落的火团,便在一瞬之间,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些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听雨楼」护卫,见状,则立即将连接着外面「灵渠」的水管,纷纷对准了那团灵火。可不知为何,那灵火分明已被阵法强行压制了下来,但在众人齐心协力的扑救下,其却始终都无任何缩小或是将要熄灭的迹象。

渐渐的,苏不忘更是感觉到,这周遭的温度,又已然上升了不少。

而这陡然上升的高温,很快,便又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变了颜色——伴随着那上面骤然袭来的一阵剧痛,她那被浓烟染成了古铜色的手臂,竟开始浮出无数如同碎片一样的东西。

一阵风袭来,那些出自她身体的碎片,便被骤然卷进了远处的火焰之中。

亲眼见了这一幕的苏不忘,恨不能惊得双眼都要径直跌出眼眶。而终于彻底回过神的她,便慌慌张张地朝出口跑去。

可她艰难地才跑出几步,她这才又发现,那从玉石栈道下渗出的水,竟已没过了她的脚腕。而更加令人感到绝望的是,在那灵火猛烈而持续的攻势之下,这分明就是来自「灵渠」的水,早已变得滚烫不已。

当她真切意识到这一切时,她双脚上迟来的疼痛,才让她立即跳了起来。

但沾了水的襦裙,不仅十分沉重,还让她与其紧紧贴在一块儿的双腿,无法再摆脱丝毫,那沸水留在上面的剧烈疼痛。

于是,慌不择路的苏不忘,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就俨然像是个螃蟹一般,又慌慌张张地退回了原本地势略高的位置。紧接着,早就没了任何理智可言的她,便急忙撕下了襦裙的裙摆。

下一秒,她那双通体绛红又皮开肉绽的双腿,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而亲眼又见了这一幕的苏不忘,一个不争气,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约莫过了好几秒后,她这才又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再定睛望向身前不远处那在栈道上依旧沸腾着的水,不禁万念俱灰的她,只得鼓足了勇气,将米色的锦囊拿出,并解开了抽绳。

可谁能想到,这抽绳一开,那瑟瑟发抖着的「地灵火鼠」便又旋即窜出。

紧接着,那俨然心思就没停留在苏不忘身上半分的「地灵火鼠」,便双腿一个猛蹬,直直跃向了她的后方——她下意识扭头望去,竟发现,它原来是钻进了刚刚那女人胸前的甲胄当中。

而很快,那本就是朝她飞奔而来的女人,便一手又揪住了她的衣襟。

下一秒,苏不忘的身体竟就被那女人径直抛向了空中——大喝一声的她,又旋即将其掌中的长剑,猛地插进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地面当中。接着,伴随着一声清脆与响亮的破碎之声,一道坚硬无比的冰面,便自那插入地面的剑心,向外扩散开来!

不过多时,那冰面,便在那女人一手促成了的坍塌的栈道上,形成了一道笔直通向外界的狭窄通道。

与此同时,一道赫然又平地而起的巨大冰柱,竟就像是有了其自己的生命与意识一般,蜿蜒着来到了苏不忘正疾速下坠的身下,并轻柔地将她托举在了半空之中。

而以余光确认了对方的安全之后,那仍是单膝跪地的女人,便又急忙仰头呼喊到:“来人,布阵!”

可她这话音刚落,这整个「听雨楼」中,竟又忽然发生了一阵地动天摇一般的晃动。这突然起来的巨大动荡,立即便将苏不忘再次掀倒在地。如果不是心有余悸的苏不忘,早早就抠住了身下的寒冰,她怕是真会被径直甩出这道托于半空的冰柱之上。

而等这晃动终于停下,苏不忘这才又发现,右侧高处那本是捆缚住了灵火的绳索,在那六人的齐心合力之下,开始缓缓向外蔓延与爬升了出去。在活水持续不断的辅助之下,远远望去,那道如同年轮一般的紫光,已然生出了将那团灵火彻底吞噬的气势。

看到这里,她原本“砰砰”直跳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很快,她又看见了一个下意识就会让她心生出安心的身影——那远远立于庭院之前的顾南之,正右手背于身后,其悬于正胸前的左手,结有一道形状俨然是违背了人体生理构造的指决。其白皙的指尖上,则匀净地释放出无数条绵长的深紫的光束,直指着整个「听雨楼」的万千之处。

看那模样,顾南之应该是在那里多时了。

但很显然的是,苏不忘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里,又究竟是想要具体再做些什么。

她只能渐渐感受到,原本响彻这整个天际的鬼泣之声,明显低弱了下去。就连那充斥着她的整个耳朵,而已然令她将要对此习惯的嘈杂之声,也在不经意之间,再没了踪影。

于是,苏不忘不禁再次放眼望去……

而果不其然的是,这偌大的「听雨楼」中,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以活水,试图扑灭灵火的护卫;以结界,捆缚灵火之势的亲信;以阵法,开辟维持通道的守卫;以驭术,不知在干嘛的顾南之;以及,看了热闹还不忘拖个后腿的她。

在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后,她更是恨不能立即逃离这里。

可不知又是怎么搞的,她的眼里,竟又忽然多出了一道道雪白色的烟雾——不过三两秒后,凡是能被她看见的地方,竟就已经被那骤然出现的烟雾,全部笼罩了起来。

不仅是远在庭院之处的顾南之,就连她跟前不远处的人,她都无法再看清任何。

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一般,苏不忘不禁又慌了神。

而很不幸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立即便应证了她脑中的猜想——她的头顶上,旋即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团身型硕大的黑影,便穿过了空中的白烟,直直扎在了冰面之上。只见,那黑影旋即从冰面上起身,快步逼到了一个人的身前,并以几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径直将那人手中用于布阵的长剑,一把夺了过去。

然而,不知为何,就在那黑影成功将长剑夺于手中的一瞬,他竟又顺势将剑锋一挑,将那长剑投掷在了苏不忘身下支立在半空中的冰柱之上。随即,弃剑不用的他,便被众人团团围住。

而哪怕是苏不忘,都能看出那黑影不凡的身手,又何况是那久经沙场的众人?

只见,将那黑影团团围住的众人,在烟雾的影响下,都不约而同地停在原地,俨然不敢轻易上前。但那似乎就是目的在此的黑影,在扫视了对方一周后,便急不可耐地出了手——

比起对方的踌躇不前,那黑影则是率先下了死手。

他旋即上前两步,其作攫取状的右掌,眼看着,便要逼向其身前男人的咽喉——

而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裹挟着风雪一般寒冷刺骨的狂风,竟就自庭院以外,骤然朝着那处吹刮过来。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不仅彻底吹散了充斥在整个「听雨楼」里的白烟,更是将立那于冰面之上的几人,全部生生掀倒在了地上——那同样根本不及反应的男人,便因此逃过一劫。

但正因那狂风的袭来,不过一瞬之间,苏不忘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竟就出现了好几道犹如被绵密的细雨一一刮过的伤口。

而那伤口,若不是亲眼所见,那定是会让人心有怀疑——其深度,分明已至筋骨,却因为过快的速度和过细的切面,从而封住了伤口周围的血管,甚至,连附近能够令人感到疼痛的神经,也一并斩断。

苏不忘怔怔地望着身上的伤口,心里又不禁浮出了异样的情绪。

毕竟,那混合在狂风之中的,那股子柔中带刚,又犹如绵里藏针一般的真气,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但灵力一向都不足够丰沛的顾南之,又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短时间内,爆发出这样的攻击与伤害?

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到,那苏不忘当然会担心自己以后的境遇。

而就目前的局势看来,如果顾南之就在这个时候使出了全力的话,那接下来,又还能有谁,能够制服住那不速之客呢?

不禁再次慌了神的苏不忘,立即挣扎着从冰柱残缺的一角上站起身,并又望向了那依旧伫立于庭院之中的顾南之。而其脸上仍旧气定神闲的神情,不得不又立即反驳了她刚刚心里的部分担忧——她甚至开始怀疑,顾南之那个深藏不漏的家伙,其刚刚所使出的那一招,对他自己说来,那几乎都还算不上是所谓的攻击。

而恰就是在这时,顾南之的身后,又缓缓生出一道符来——

不过多时,那似乎是早就悬浮在了他身后的赤色符箓,便徐徐上升至了半空当中。而直到那符箓完全显现在了空中,苏不忘这才惊讶地发现,那道赤色符箓,竟是这样巨大!

因此,那样遥远的距离,她能都清楚地看见,那道甚是繁琐与复杂的符箓,有着一丝不苟而又不带任何多余和冗长的笔迹。而很快,那向外蜿蜒曲折出去的笔迹,便伴随着其向空中缓慢升腾的轨迹,开始散发出几乎要将她全部的光明一一夺走的光芒。

与此同时,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符箓所散发出的,竟是要比那燃烧着的灵火,还要炽热许多的高温。

而紧接着,顾南之又以双手在空中飞快结好了指印。

随即,大喝一声的他,单膝跪地,又以双手手掌猛然击地面——只见,那已经升至空中的赤色符箓,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兀自抖动变换了起来。再等苏不忘眨眼以后,那符箓竟又迸发出了数以千计的光束,并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投射到了这「听雨楼」的万千之处。

哪怕是小小的角落,那光束,也不放过丝毫。

而亲眼又见了这一幅画面的苏不忘,不禁彻底瘫坐回了冰柱上。再一联想到先前种种的画面,她只本能地又心生出莫大的恐惧来:原来,顾南之如果要动手杀掉她,他真的不必费上吹灰之力。

如此,她的脑子里,很快就只能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能依稀又听见,下方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且带着些许愤怒的女声,“苏不忘!你还不下来帮忙!?这冰面若是塌了,整个「听雨楼」都得陷进「灵渠」!”

倏地,苏不忘便被这声音,又拉回了现实。

她下意识向那处望去,而那映入眼帘的画面,当即,便又让她心下一惊——那此前共同维持着冰面的众人,此刻竟已寥寥无几。那摇摇欲坠的通道,此时此刻,竟是仅凭着那高束着马尾的女人,和其身旁几人,还在艰难维持着。而真正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那皎洁如月的冰面上,竟然有且只有着那黑影一人的存在!

是的,此前将其团团围住的护卫,不过就在苏不忘失神的片刻,便不翼而飞了!

但就在下一秒,她终于被迫发现了这背后的真相——只见,那女人身旁的一人,忽又站起身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身体将其身后的女人与那黑影,生生隔绝开来。而他的身体不过只是在接触到那黑影的一瞬,便径直分崩离析了!

不单是他的魂魄,就连他的「法身」,也当即化作了一缕青烟。

紧接着,那在更近的距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女人,惨烈而痛苦的呼叫声,便直直冲进了苏不忘的耳朵。却还不及她再做些什么,那女人便挥手卸掉了她身下的冰柱,苏不忘便因此重重摔倒在地。

顿时,俨然便要英勇就义的悲壮,便在苏不忘的心底,油然而生——

踉跄站起身来的她,甚至不及大脑再思索半分,便在将长剑捡回手中的同时,将其狠狠挥向了前方——扎在剑首上的冰块,在接触到那黑影的一瞬,便骤然碎裂。

而那率先奔到她跟前,分明因此占尽了先机的黑影,显然没能料到如此。只见,闪躲不及的他,不仅是用其脑袋结结实实撞碎了那冰块,那骤然飞出的碎屑,更是划开了他脸上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