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昂和齐琛只看见皇帝唇角凉薄冷笑,却不知门外的夜遥夕同样是瞬间敛起所有张扬无谓的嚣张,只留下拉平的嘴角和一双冷森森的眼。
他当真觉得自己看不清情况不成?
不过是碍于少年相识一场中不知多少的真情实意,这才在最后一次见面里忍着满腔沸腾杀意,没能挑破皇帝虚伪的心意。
自我满足到了这个地步,竟也只能让人忍不住流出一声嗤笑。
帝王心,不过如此。
宫里的风很冷,很静,巍峨高耸的宫殿楼群幽幽俯视着行走其中的每一个人,轻而易举将人所有的傲气压入了匍匐的脊骨。
夜遥夕站在台阶上,任由瑟瑟晚风吹透长裙,将肌肤骨骼都浸入无尽的冷意中。
她穿着奢华轻薄的软缎轻罗,站姿却像是披着冷硬沉重的铠甲。一双眼在转身离开皇帝身上后便顿生无限暴戾杀机,一旁引路的小太监只是偷偷一瞥,便被她眼角眉梢挂着的浓沉煞气惊得收回了视线。
……那哪里是什么良善之辈的眼神,宫里最不把人当人看的恶毒主子也露不出这样的目光。
小太监不敢再看,将人带到偏殿后,立刻垂着脑袋快步退开了。
好在黄公公先前嘱咐过不让人在这儿侍奉,如若不然的话,单单是站在这位煞神旁边便足矣让人骨缝发凉,汗湿衣襟。
夜遥夕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太监的心态。她入了偏殿,殿内空空荡荡,月流烟俏生生站在那儿,一眼就能望见;而跟着她一同的是一名模样俊俏的青年,在这皇宫大殿里竟也能优哉游哉的毫无形象地曲腿坐着,先前的宫女准备茶水点心,他也不客气的直接吃了好几块。
“姐姐——!”
此刻的月流烟丝毫不见地牢里那副阴诡可怖的模样,只见她面纱外一双泪眼婆娑瞧着十分楚楚可怜,气质眼神竟又变回了原本那柔弱端庄的都城贵女。夜遥夕被她这气场转换的速度惊了一下,便跟着愣住一瞬失了先机,而月流烟反应速度几块,在夜遥夕还没走进的时候她便已经伸长手臂凑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我终于见到你了!”
夜遥夕站在那儿,目光森森掠过那一脸看戏模样的青年面上,最终还是落回了月流烟的脸上。
她很想发自内心的说这不算是终于见到毕竟地牢里还见了一回不是,立刻就又听月流烟抽抽搭搭的哭着说:“若不是大人允许,我怕是连姐姐你在阳光下什么模样都要忘了!”
夜遥夕:……
行,还是那个疯了的月流烟。
不知为何,夜遥夕反倒松了口气。
她抬手在妹妹脸颊旁边停驻片刻,终还是取下了她的面纱。
月流烟未曾闪躲,只是浓长眼睫轻轻一颤,像是只受了惊吓时扑闪蝶翼的蝴蝶,眼眸还染着莹亮泪光,自下而上怯怯觑着夜遥夕的神色。
“姐姐?”
夜遥夕瞧她这副陌生又熟悉的模样,张了张嘴却未说一言。她的手指摸了摸月流烟脸颊上狰狞扭曲的疤痕,最终化作了唇角一道笑弧。“……你如今这副模样虽不在我意料之中,可仔细想想,倒也是条出路。”
……她理解了姐姐的意思。
自己能活着,她便足够欢喜。
无论之前多少阴谋诡算满腔算计,终归还是姐妹情深血浓于水。
月流烟嗫嚅片刻,似乎原先因地位置换而生出病态扭曲的癫狂快意蓦地就被压住了,眉眼间又是夜遥夕熟悉的那个小女儿模样。
月流烟垂眸看着自己冰冷苍白的纤细手指,这双手娇生惯养,毫无力气。
她缓缓攥紧了手指,掌心刺出月牙弯弯的鲜艳血痕,却恍若无觉。
——她杀不死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