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脱了身上的斗篷,在驿站的大厅里坐下,刚落座面前就有人送上了热茶。
他的身边围着陈珪和方进,以及常升,都假扮成徐辉祖手下的样子。
徐辉祖端坐在中央,很自然地流露出一副上位者的样子,气势十足。
他也不是第一次假扮朱标等人的上司,早已经得心应手。
这时驿站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蒸米饭热鱼汤,蒜苗炒猪肉,几盆小菜。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都是按照品级提供饮食,可是朱标这一行人实在人数太多,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些了。
一口鲜美的鱼汤下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
驿丞在边上笑道,“大人,驿站里有陈了三年的麻姑酒,最是能解乏,您要不要尝尝?”
朱标瞬间脸黑,徐辉祖的目光也瞥到了太子的脸色,随即冷笑道,“凤阳府大灾,百姓饭都吃不上,你这里还有酒?”
他身为中山王长子,又久经沙场,身上自然有了一股压人的气势。
驿丞被徐辉祖的眼神一瞟,顿时心慌的不行,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作为驿丞,他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一双眼睛最是能分辨达官贵人。眼前的中山王长子,其身份比自己实在尊贵太多。
有心巴结,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之上,而且周围那些亲军都尉府的侍卫,也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当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徐指挥!”方进笑着说道,“或许当地风俗就是如此,这里的人们宁愿不吃饭也要喝酒,怪不得他。每日清早,城门刚开集市兴旺的时候,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m.73zw8.com
那驿丞感激地陪笑着。
一行人喝过酒,吃过饭后,徐辉祖又将那驿丞叫到一旁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人!”驿丞恭敬的过来,弯腰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前些日子,凤阳府因为赈济灾民不力,导致灾民四处流窜,甚至还有人聚集在山上,可有此事?”徐辉祖小口喝着鱼汤,冷冷的问道,“你应该知道凤阳可是龙兴之地。”
“大人,这……下官只是一个驿丞,不太清楚此事!”
徐辉祖面色一变,一拍桌子,一块牌子出现在眼前,怒道:“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说,惹恼了带伱去诏狱里,看你说不说?”
这牌子赫然是代表亲军都尉府的。
在锦衣卫出现之前,亲军都尉府酒有监督百官的责任,别说一个小小的驿丞,就是朝廷命官也是说抓就抓。
“那你就跟我说说凤阳府灾情之后的前因后果,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又是怎么让灾民聚集起来的!”徐辉祖放下碗,笔直坐立,冷冷问道。
“这场洪水来的太突然了,周围四县的灾民一下涌了过来,没吃没喝的都想进城讨饭吃。可是抚州城也没多少存粮,再说凤阳府的百姓也要吃饭呀。”
“知府大人下令,一边筹集粮食赈济,一边四门紧闭,过几天灾民越来越多。上面的粮食还没运到,城外的粥厂每天的粮食就不怎么够吃。”那驿丞小心翼翼地说道。
“总共设了多少粥厂?”一旁的朱标忽然插口问道,“一天几顿!”
“六个!”驿丞犹豫下,“一天就一顿。”
凤阳府一地就四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向抚州,灾民何止数万。
只有六個粥厂怎么管理?这种灾年,一旦人聚在一起,不出乱子都难。而且还是一天一顿,若是地方官府组织的话,人人都有还好说,可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抢不到,注定就出祸事。
徐辉祖面色凝重地说道:“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凤阳府作为龙兴之地,殿下是非常关心这里的灾情。我们如果不把事情办好,是无法向太子殿下交代的。”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为何会突袭到此,就是为了不让当地官府有所准备。”
所谓上级来视察下级,只有这种没有提前通知的突袭才有意义。通知了,对方做好了准备工作就没什么意义了。
“下官当然知道了。”那驿丞拱手回道。
徐辉祖点点道:“那你实话实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驿丞咽了口唾沫,“后来有一天几个饿极了的精壮汉子,在粥厂闹起来了。说是吃不饱,说是官府不管他们的死活,于是官差当场动手宰了几个。”
“谁想到这下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出面,说朝廷的赈灾粮食马上就到,才安抚住!”
“到了第三天,朝廷的粮食真的来的。可粥厂还是一天只给一顿,一车车的粮食都运进了城,就是不拿出来赈济,灾民们这些不答应了。灾民中有几个做过民兵弓手的挑头,当场就劫了粮车,抢走不少粮食!”
徐辉祖一拍桌子,怒道:“该死,真是该死!”
驿丞吓得立即趴在了地上。
“本官说的是凤阳官府的人!”
“赈灾最重要的是从最基层做起,组织官府人员把灾民分开,并保证他们的口粮,并且积极的抚恤才能让地方安稳。”
“当地官府竟然没一处做对的地方,不但做不好,反而让灾民群情激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有些讽刺,古往今来,这样的愚官他不是第一个,但也不是最后一个。平日人五人六,一出事全部露馅。
“大人!”驿丞看看徐辉祖,小声地说道,“其实凤阳知府是个好官!”
“他好在哪里?”朱标诧异地插话问道。
驿丞看着朱标,流露出疑惑之色。
他不明白这个手下怎么经常插嘴。
徐辉祖便解释道:“此人乃开平王府的,也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信。”
原来是开平王府的,怪不得。
开平王的长女,可是当今太子的正妃,而且又生下了皇长孙。
可以这么说,开平王府权势之盛已经胜过了中山王府。
驿丞恍然地点点头。
“你还没回答凤阳知府好在哪里?”朱标继续问道。
“大河刚决口,知府大人就组织民夫去了河堤上,日日夜夜都在那里。”说着,驿丞看了下周围的侍卫,鼓足勇气说道,“各位大人,凤阳知府是个好官,是个清官!”
朱标在来之前,已经查过一些资料,知道凤阳知府名叫陈安。
“好官能把事办成这样?”朱标冷笑,可是马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凤阳知府陈安是今年四月调任到凤阳任知府,平级调任,吏部的考核也说陈安为官清廉,地方的巡查御史上过折子,陈安到任的时候,只带了家人和几个仆人,一辆骡车。
而且,驿丞说自从大河决口,陈安一直在河堤上,那么是谁主持的赈济?是谁在管理给灾民发放口粮?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朱标心中怀疑,继续开口问道,“抢劫赈灾粮食的贼人,你可知是什么来头?”
驿丞都是当地耳目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甚至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的。
“回大人,小人听说他原来做过乡下民兵的弓手!”
民兵,大明地方上一种由乡绅组织的基层武装,平时就是百姓,若有战事则听命官府的指挥。
这些民兵大多是乡下好勇斗狠之人,但是在乡间颇有名望。一旦和外人有了争端,往往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民兵出头。
这些人看似老实温顺,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是民风剽悍。村与村,乡与乡的械斗层出不穷。
“那贼人带了多少人劫粮车?”朱标又问道,“其中关节,你知晓的仔细说来。”
“这”驿丞又开始犹豫起来,头上慢慢出了冷汗,神情极为纠结。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敢说!
朱标瞥了一眼方进,后者会意立即上前提着一把刀架在驿丞的脖子上:“太子殿下可是许了我们先斩后奏之权!”
当刀架在脖子上后,驿丞吓得一个激灵,浑身颤抖不已,立即求饶。
他活了大半辈子,也在前元当过小官,可何曾有这种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