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尝遍人间千般苦 历尽万难终为仙(1 / 2)

仙与凡 董兴启 8219 字 7个月前

韩玉树带着李友朋来到会上,沿着东西大街向西走不多远,就到了他经常光顾的“悦来酒馆”,这酒馆并不大,沿街北三间平房。房内三间通着,正对着门靠北墙处是一个用砖垒成的小柜台,柜台上摆着几个不大的酒坛。两边的房间里各摆了三张不大的桌子。这个酒馆的郝掌柜,人还不错,经常拿些客人的剩饭剩菜给韩玉树吃。

韩玉树刚迈进房门,酒馆的小伙计见屋内有客人正在吃饭,怕他脏兮兮的样子影响了客人,便撵他出去,道:“去,去。外边等着,一会给你端过去。”

李友朋听了,便知韩玉树经常来这酒馆里讨饭吃,以致连伙计也这样瞧不起他。自觉脸上难堪。

韩玉树却不在乎,一甩胳膊,趾高气扬地骂道:“你个小王八蛋,敢瞧不起我?”

伙计听到韩玉树骂他,心中大为不悦,心想:你个熊要饭的,经常来讨我们的饭,还敢对我不客气。于是故意讥讽道:“你是哪位有钱的爷?我怎么不认识?”

韩玉树不真不假,一撸袖子,道:“小王八蛋,我是你韩爷,今儿我就让你认识认识。”说着一边往里闯,一边大声地喊到:“给你韩爷来俩菜,烫壶酒。”

伙计知道他没钱,哪里听他吆喝?更不肯让他进来,一边拦一边生气地道:“你别得寸进尺,若不听小爷劝,以后连那二道菜小爷也不给你吃。”

李友朋见他们二人吵闹起来,赶忙拉着韩玉树往外走,道:“兄弟,人家不待见咱,咱就换个地方。”

韩玉树此时却来了宁劲,哪里肯听劝?正僵持间,郝掌柜闻声赶了过来,见是韩玉树,忙道:“兄弟,现在客人多,正忙,你先在别处歇会,待会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韩玉树见郝掌柜来了,也不再与伙计吵,不好意思的道:“郝掌柜,今儿我是专来吃酒的,不吃那嗟来之食。”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这词,这会用上了。

伙计听了,鼻子一哼,道:“还跩上文了。”

屋里的一食客也笑道:“你不吃嗟来之食,却要食人牙秽?”

韩玉树不知“食人牙秽”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出来不像好话,对着屋里喊到:“你话什么意思?”

郝掌柜怕他们吵闹起来影响了生意,忙糊弄韩玉树道:“是说你有骨气。”忙又劝韩玉树道:“兄弟,给老哥个面子,过半个时辰再来好不好?”

韩玉树见郝掌柜也这样瞧不起他,觉得在李友朋大哥面前很没面子,气呼呼地从破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个包着钱的破布包,往郝掌柜手里一拍,道:“你也门缝里看人,韩爷今儿有钱,要进去吃酒。”

郝掌柜掂了掂,又捏了捏破布包,里面确实有不少的铜板,吃顿酒还是够的,但却为了难。心想:让他进去吧,他这个样子,别的客人会嫌脏,要影响生意;不让进吧,他又有钱;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干净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看起来不穷,说不定这些钱就是他给的。若真不让进,少了这单生意不说,还得罪了这汉子,再被他传扬出去,则坏了小店的名声。思量稍顷,只好硬着头皮道:“兄弟,快里面请。”又对伙计道:“快给二位找个位置。”

伙计不情愿地将韩玉树和李友朋两人带到角落处的一个桌子前,道:“二位爷点些什么菜?要多少酒?”

郝掌柜也跟过来,把韩玉树包钱的布包放在桌子上,陪礼道:“二位,都怪郝某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请二位见谅。”

李友朋客气的道:“掌柜的太客气了,都是我们打搅了,还请掌柜的包涵。”

郝掌柜见李友朋说话斯文有礼貌,虽然穿的并非是绫罗绸缎,但还算干净,以为是位有钱的隐士,悄悄地吩咐伙计不要无礼。伙计勉强地应承了。

郝掌柜走后,伙计又催点菜,韩玉树道:“给我来四个凉菜,再加一鸡一鱼,四两烧酒。”

伙计道:“鸡要什么鸡?鱼要什么鱼?”

韩玉树刚要说,李友朋怕他那点钱不够,忙制止道:“这么多咱吃不了。”又对伙计道:“小二,你给我们来一盘凉拌藕片,一盘水煮花生米,一盆菠菜粉条炖肉,再加一壶酒就行了。”

韩玉树哪里肯依,道:“大哥,你只点了仨菜那哪行?那不是瘸……”他想说“那不是瘸腿吗?”可忽然想起,李友朋腿有残疾,正是个“瘸子”,赶忙不好意思地笑着改口道:“怎么也得俩凉俩热成双呀。”

李友朋道:“兄弟,多了咱吃不了,多浪费?那是何苦?再说了,‘官三民四’,仨菜有什么不好?”

韩玉树见李友朋如此讲,也只好依了。

伙计唱声“好嘞”,转身而去。

趁等菜功夫,韩玉树对李友朋道:“大哥,你先坐着,我去洗把脸。”说着,起身往外走。

李友朋笑了笑,道:“你是该去洗把脸了。”望着韩玉树的背影,又道:“把头也拢一拢。”

不片刻,伙计将俩凉菜和酒端上来,又给斟满酒,道:“客官请慢用。”

李友朋客气地点了点头。

伙计刚走一会,韩玉树便回来了,他洗了脸,整了头发,比刚才好看多了。李友朋道:“你就该这样,每日收拾收拾自己,不然,人家真把你当成了疯子。”

韩玉树坐下来,叹声气,道:“大哥,都这个熊样子了,还收拾什么?糊弄着过一天算一天吧。”

李友朋道:“兄弟,你才三十多岁,怎能这样颓废下去?要振作起来,再成个家才是。”

韩玉树摇了摇头,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道:“大哥,成家有什么好的?哪有这样舒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用操心费力,多自由自在?”

李友朋道:“你现在自在,可到老了怎么办?谁来给你养老?”

韩玉树心想:大哥,你可别提养老的事了。你有两个儿子,不还是身无分文吗?但他又不好这样说他,只得岔开话题,道:“大哥,咱不说那些,来,咱喝酒。”说着端起酒盅。

李友朋也端起酒盅,与韩玉树碰了杯,各自抿了一口。二人慢慢地喝着酒,吃着菜,说着话,好不惬意,往日的烦恼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

几盅酒下肚,两人都有些兴奋,话更多了,声音也大了起来。韩玉树一手举着酒盅,一手比比划划,带着几分酒意,笑道:“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这钱没敢花吗?”

李友朋听了不好意思的道:“不知道。”又问:“为什么?”

韩玉树一副后悔的样子,道:“大哥,是因为我做了件错事,对不起你,所以我才留着,等你来我这儿时,我请你喝酒,向你赔罪。”说着,向着李友朋举了举酒盅,道:“来,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李友朋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酒盅,疑惑的道:“咱俩生死一场,你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再说,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呀?!”

韩玉树一边拿着酒壶给李友朋斟酒,一边神神秘秘的道:“大哥,你不知道……”眼见着还没给李友朋斟满,酒壶里就没了酒,他使劲控了控,酒壶干脆一滴酒也不滴了,于是大声喊道:“小二,快拿酒来。”

李友朋见韩玉树有了酒意,自己也喝得差不多了,便边用手示意边道:“行了,行了,咱不喝了……”

韩玉树正喝到兴奋处,再说,他还有好多的话没讲出来,心里憋得慌,哪里肯罢休?一扬手,毫不客气的道:“不行。你是大哥,今儿说了也不算,咱得喝个痛快……”

伙计又送上一壶酒来,韩玉树抓起酒壶给李友朋添满杯,又倒满自己的。放下酒壶,两眼直直地盯着李友朋,边用手比划着,边即认真又神经兮兮的道:“大哥,你给我说……说实……话,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李友朋被韩玉树一问,不免心里苦楚上涌,想向韩玉树诉说,但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能败坏孩子们的名声,又咽了回去,犹犹豫豫的道:“挺……好的。”又轻轻叹息道:“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韩玉树紧盯着李友朋,又问:“挺……好的,是……怎么好?”

李友朋低着头,不敢拿眼看韩玉树,喃喃的道:“挺好的就是挺好的,有吃有穿还不行了?还想什么……”说着,两个眼圈就红了。又叹声气,道:“兄弟,不说这些了,咱喝酒。”竟自己端起酒盅,不等韩玉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李友朋本来酒量就不大,又加肚里没饭。有道是“空肚喝酒,神仙也走”。意思是说,饿了喝酒神仙也撑不住,很容易喝醉。再加他借酒浇愁,就更不胜酒力了。此时,他已有了酒意,不自主的苦楚上涌。

韩玉树听到李友朋的声音有些唏嘘,又见他两眼红红的,含着泪,心里已全明白了,既后悔又同情,也默默地端起酒盅,猛地一仰头,将酒喝干,然后试探的问到:“大哥,是不是你那儿媳不孝顺?”

李友朋低着头,摆弄着酒盅,只是重复的道:“挺好的,挺好的……”

韩玉树边给李友朋斟酒,边真诚的道:“大哥,咱们是生死兄弟,你有什么话不能给我说?非得憋在肚子里?”

李友朋被韩玉树的话打动,抬头看了看韩玉树,欲言又止。端起酒盅,边示意韩玉树喝酒,边感慨的道:“人啊,就是这个命。”说着,两滴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韩玉树见了,万分愧疚的道:“大哥,都是我多嘴,给你儿媳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李友朋喃喃的道:“她们不孝,与你又有何干?”

韩玉树道:“大哥,怎会不关我事?过年后我去过你家……”

不等韩玉树说完,李友朋就惊讶地道:“你去过?为什么不等我?”

韩玉树道:“大哥,我本想等你来,可别提了……”韩玉树一副懊悔的样子。

李友朋追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韩玉树道:“大哥,正月底的一天,我见过了十五,也算过完年了,就去了你家,一是想看看你腿伤怎么样了,二是也想与大哥诉说诉说我心里的苦楚。到了你家,大侄媳妇开始还挺热情的,忙着烧水泡茶,并留我吃午饭。大侄媳妇边烧水边问我你钱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套我话,就照实说了。没想到,大侄媳妇听后,立马变了脸,把烧火棍一扔,水也不烧了,还骂骂叽叽。我一看情势不好,赶忙溜了。回来时,我后悔了一路:我怎么这么傻,说了你的实底。看大侄媳妇那样子,她知道了你没钱,准不会对你好。所以,我就把这些钱放了起来,一个子也不敢花,想等你来时,我请你喝杯酒,赔个罪。”韩玉树感到无比的自责。

李友朋听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中午我回了家,大全媳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我没有了好脸,中午饭也没叫我吃。从那之后,我就像掉进了地狱一般。”

韩玉树难过的道:“大哥,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李友朋叹了声气,宽慰韩玉树道:“兄弟,这怎能怪你?还多亏你早说了呢,不然,时日长了,她们还不恨得杀了我的心都有啊!”

韩玉树不以为然的道:“大哥,不会吧,你是他们的爹呀,再说,你还为他们挣了一百两银子哪。”

李友朋感慨的道:“正像你讲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何况是孩子哪?你有时,她们把你当作财神供着;你没时,她们就把你当作了累赘。你以前给她们的再多,那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想再从她们手里要点,真比那登天还难。你说,要这些孩子有什么用?”

韩玉树劝慰道:“大哥也别太难过,好歹你还有个家,能吃饱饭,不比我,只能吃二道菜,过了今日没明日,连小孩子都瞧不起。”

李友朋摇了摇头,感慨的道:“你是不知道:我十日有八日吃不饱,还有二日没干粮吃。”

韩玉树疑惑的道:“大哥,这话怎么讲?”

李友朋叹声气,低着头,道:“我都没脸说。”

韩玉树道:“大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他们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们?”

李友朋梗了梗头,叹了声气,道:“想起来真是可笑。一开始两个儿媳都以为我有钱,争着抢着养我。没法,我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家住一旬。可后来,她们知道了我没钱,谁也不愿养了。平时就不让我吃饱,到了一旬的最后一日,干脆就光让我喝稀糊涂。哪曾想,老天也捉弄人,偏偏又有什么大月小月之分。赶到大月最后一旬的那一家,又觉得比赶到小月的吃了一日的亏。干脆,从第九日就不给我干粮吃。另一家知道了,也照着这样做。于是,都从第九日就不给我干粮吃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韩玉树听了,又气又恨,哈哈大笑,调侃道:“大哥,你就知足吧,幸好你是说了一旬轮一家,要是半旬轮一家,你不更惨了。”

李友朋也转怒为笑,用手一拍桌子,“嗐”了一声,道:“兄弟,真让你说对了,一开始二儿媳妇说五日轮一次来,当时我嫌太麻烦没有同意,现在看来,是我还有一点神通!”李友朋自我调侃。

韩玉树笑道:“大哥,你哪里是有一点神通?你简直是太神通了,不然,你一旬能有六日的干粮吃就不错了。”

二人哈哈大笑。

两人喝得正欢,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汉走进店门,伙计见了,赶忙往外撵。边撵边道:“怎么今日尽这样子的?快出去,快出去……”

老汉支着架子不肯走,央求道:“小哥,就让我进去吧,好歹让我讨点酒吃……”

伙计讥讽道:“就你这样,能讨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喝酒?”边往外撵着又道:“在外面等着,一会给你二道菜吃。”

那老汉却也宁筋,道:“你张爷不吃嗟来之食。”

伙计听了,“嘿嘿”笑道:“今日怪了,两个疯子都跩起文来了。”

二人的争吵惊扰了食客,都扭头看门口那老汉:只见他五十来岁年纪,矮胖的个子,头发散乱,破衣烂衫,身上斜背着个酒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