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道可道又换新天(1 / 2)

少卿令 锦衣夜行 3524 字 2020-06-11

千面娘子一见那佝偻老者,心中就没来由地一惊,直如见了宿世的对头一般,本能地想要逃跑,又不得不强压住心神,只怕稍稍一动,那老者就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到得真正的武后出现,就叫她再没有旁的念头,也顾不得暴露身份,这就身子一拧,双手一扬,两把细针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吴景辰与武后飞扑而去。

现如今天命之人与辅政贤人都在此间,只要将他两人一齐斩杀,女帝天命自然落在千面娘子身上;至于说一众文武,原本不足为惧,愿意听话的暂且可以留下,不愿归降的当场杀了就是。无论三省大员还是六部尚书,刺客中总有人能顶替他们的位置。

她身为刺客首领,本身的武功着实不俗,这一手毒针挥洒出来,就比高尝修使出要厉害许多。只见得点点寒星犹如惊雷闪电,只在众人视线中一闪而逝,便朝着吴景辰和武后面门扑去。

武后手无缚鸡之力,却有气吞山河之威,明知自己避不开那夺命的暗器,电光火石间便下定了决心,既不怕,也不躲,只怒视千面娘子,自身不动不摇。眼瞧着那细针来到面前,却被一拢大袖罩住,才听那老者笑道:“欺师灭祖的来了,老汉还怕你这招?”

另一边,吴景辰却没有高人相护,明明瞧见那毒针扑面而来,偏生身子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来得及将三公主推开,却猛地被她一把报住手臂,身子顺势一转,随即挡在了自己面前。

一瞬间,吴景辰目呲欲裂,眼睁睁瞧着几枚细针穿透礼服,没入三公主体内,只听她惊呼一声,这就软倒在地,顷刻间面如死灰,嘴角僵硬,挣扎着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得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双眸,似乎要将他的影子铭刻进脑海中。

“师兄!快给公主服药!师兄!”

常如见状暴喝,却见吴景辰愣愣抱着三公主一动不动,这才怒吼一声,抢步上前,探手入他怀中,摸出几瓶丸药,混不管三七二十一,抖着手各倒出几枚来,撬开三公主牙关给她灌下,手指连动,一路点了她任脉几处要穴,阻止剧毒入脑。

与此同时,赵翔也急匆匆过来,手中捏着一块漆黑磁母,轻道一声得罪,这就一把扯开三公主礼服,将磁母贴近后背肌肤上那几个血点,缓缓转动,同时另一只手把住公主脉门,一面把脉,一面小心运气在指尖,探入公主血脉,撼动那几枚嵌入骨肉的毒针。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莫说在场群臣,就是千面娘子自己,都不曾预料到这等变化,才不相信三公主能在一瞬间替吴景辰挡住毒针,更不能接受她命在旦夕的事实,正欲迈步上前,却又生生停住,晓得这会儿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化身为李妈妈,照顾三公主十余年,要说全无感情,倒也有些偏颇。始终人非草木,养只小猫小狗尚且晓得疼惜,自己亲手抚养,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女惨遭毒,千面娘子的心中也多少有些涟漪,嘴唇不住颤动。

武后则比她更甚,才是血脉相连,这就抢前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便软倒在地,再不能直起身子,只趴在地上哭喊,泣声道:“女儿!毒妇!你害我女儿!来人!将她拿下,碎尸万段!”

事已至此,两个武后孰真孰假已然无需多言,明眼人都瞧得出趴在地上那个才是真正的武后。便有金吾卫在顷刻间暴起发难,挥刀朝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千面娘子砍去。

千面娘子瞧着武后哀痛欲绝模样,心中自也是百味杂陈。她对三公主的关心与疼爱其实不亚于武后,两者之间的不同,大概是生恩与养恩那般。只不过因着她假扮宫婢,不能像武后那般予取予求,本身又不擅于表现关怀怜爱,才显得冷淡,原非冷血。

眼瞧着三公主被自己毒针所害,她心中的悲痛不比武后少上几分,却不能又丝毫动摇,只得硬起心肠,闪身避过几十柄劈头砍来的大刀,广袖一挥,就有荼蘼甜香朝着四面那方弥漫,顷刻间将周遭数十金吾卫尽数迷倒。

紧接着,就见她身子一轻,原地消失,下一刻站在了梁上,居高临下瞧着众人,冷笑道:“看来今日,是容不得你们苟活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府门猛地合拢关上,随即便有数十道人影从府邸各处浮现出来,每一个身上都散发出凌冽的杀气,直叫常如等人后背一阵发凉,晓得这是刺客中的精锐,乃是千面娘子执掌刺客一道多年来,潜心培养出的武道高人。

这群精锐刺客原本有三十六人,高尝修和菖蒲早些也在其列,每一个都有不弱于常如的实力,最强者甚至比高尝修还要厉害几分,寻常单独一个都不好对付,倾巢而出便是打算将众人斩尽杀绝,行重开江山,另立朝堂之事,乃是千面娘子的最后杀招。

今日三公主下嫁,吴景辰大婚,京中六品以上官员悉数齐聚于大衍府中。只需将众人一网打尽,再命一众刺客以易容术假扮冒充,千面娘子便能率众弟子一统朝堂;随后再花三五个月光景,就能将朝中大小官员悉数换上一遍,届时刺客便能光明正大出入三宫,参朝理政,坐拥天下江山。

这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千面娘子眼下也真走到了绝路,明知这一战下来,纵能杀尽在场众人,自己手下的刺客也要折损大半,便有些心疼。她倒也不是不舍,只是有些不甘,便是舍不得这多年培养的精英,舍不得这些一念起杀人如麻的机器。

然而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纠结,才听她冷声道:“动手!杀尽大衍府中一切人等!”

此言一出,一众刺客便纷纷举动,身形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就割断了几位倒霉大臣的喉咙,才听常如喊道:“保护诸位老爷,莫教刺客得手!”

众弟子闻声而动,武官们也回过神来,只因今日公主大婚不曾带了兵刃,这便抄起条案桌凳来挥舞御敌,保护身边文臣,倒也威猛无匹,才将李治登基三十载,平漠北,破百济,灭高句丽,伐西突厥的历练展现出来,面对千面娘子的刺客丝毫不惧,甚至凭着一腔血勇,犹有胜之,偶尔占得上风。

大唐武风昌盛,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此时,后院也是一片喧闹嘈杂,才瞧着几名大衍府弟子手忙脚乱,抱着一大堆木质刀剑冲朝前来,借着同门师兄弟掩护,分别递在诸位悍勇武将手中。

那些武官用惯了大刀长剑,强弓劲弩,骤然握住轻飘飘的木刀木剑,就觉得心中没底;也来不及纠结犹豫,抬手挥刀就砍,才发现这刀剑轻如鸿毛,却锋利无匹,斩金断铁都不在话下,当即欣然,更加勇猛,战力一时倍增。

千面娘子见状,咬牙怒骂五寂禅师,便晓得他没死,还留下这许多祸端。盛怒之下,她又是一把烟尘洒出,弥漫厅堂内外,直叫一众武将顿时手足酸软,精力不济,似有千万只瞌睡虫在耳边鸣叫,眨眨眼就能呼呼睡死过去一般。

然而她这瘴毒厉害,始终比不得菖蒲那般高明,才是她座下诸多弟子,只有菖蒲以苗女之身,完整传承了缺指道人的奇门毒术。即便是千面娘子自己,也不敢修行那等害人害己的毒功,才不能挥手毒死在场众人,只能稍稍影响他们出招。

混乱中,武后被那老者吃力扶起,退往一边墙角藏身。眼瞧着众人不敌刺客厉害,接连有数名文官遇害,她心中便也焦急,更有一股熊熊怒火,灼烧心田,才咬牙道:“前辈神通广大,还请助我对敌!今日事了,我封前辈为国公,享万世供奉,世袭罔替!”

那老者嘿嘿笑笑,不以为意,道:“国公有什么好,做圣人也不过沦落成你这般。与其身陷红尘泥淖,倒不如逍遥山水之间,老汉不过是闲云野鹤,哪有什么广大神通。你且瞧着吧,小辈人的事情,交给小辈人了断。你的劫数已满,脱离苦海,还是少动心念为妙。”

武后哪能不动念头,却被老者按着肩头动弹不得。说也奇怪,他俩缩在这墙角,也不是隐去了全部身形,却偏生没有一个刺客靠拢过来发难,便直如瞧不见两人一般,即便擦身而过,也不曾为难了他们。

千面娘子自在房梁上瞧着底下混战渲染,恍惚间却发现武后不见了身影,当即心中一紧,晓得将武后带回来那位高人非同小可,当日许就是他降服了高尝修,解了他七针穿心之刑,便不可小觑。

眼下失了武后的行踪,她便隐约觉得大事不好,晓得事不过三,自己再没有第三次对武后下手的机会。心念一动,她便瞧见常如等人团团护住的吴景辰,只瞧他呆呆傻傻抱着三公主的身子,不肯松手,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自顾呢喃不止,这便起了歹意,心道杀不了武后,杀了这贤人也好,左右自己登基无望,也不能叫武后得了便宜。

念头发动,千面娘子这就腰肢一扭,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自腰间摸出鱼肠剑朝吴景辰头颅顶心刺去。常如一直留心着她,见她动手扑来便是警惕,只将手中木剑一划,鼓胀胸膛,暴喝道:“临——”

“兵——”

常如一声方起,千面娘子的口唇间便爆出下一个字,顷刻间便压过他的声音,甚至压过场中刀来枪往,喝骂叫嚷,才叫众人耳中只剩下一声“兵”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烈焰熊熊,手中招式尽皆慢上片刻,便如时光在这此刻凝滞一般。

常如心中大骇,再想吸气出声便是不及,眼睁睁瞧着千面娘子如巨鹰掠食一般,挥动着手中寒光匕首刺向吴景辰,便是目呲欲裂,心如刀割,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道阴柔暴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斥道:“滚!休伤吾弟!”

千面娘子一愣,就见高尝修凭空出现,站立当场,手中一柄朱砂剑血光隐约,剑尖直取自己心房而来。人在半悬空中不得借力,纵有无上武功也变幻不得身形,眼瞧着高尝修这把握天地人三才,算准时机与众人心态的一剑猛然刺出,直指千面娘子要害,就见她冷笑一声,掐诀一划,喝到:“斗——”

此声一起,虚空中便如刮起了狂风,一股阴寒飘渺的内劲瞬间将千面娘子包裹,护着她的身子不被朱砂剑穿透,反而还借着朱砂剑之力堪堪后退。就瞧她翻身落地,稳稳站住,冷声道:“你这叛徒!还敢露面!不顾教养之恩,还敢忘七针透心之痛么!”

高尝修站定原地,面无表情,眼中神光却着实闪烁复杂,自想起家中遭逢剧变,是千面娘子将他收养教导的恩情。虽说千面娘子将他当作杀人的用具养育,但教养之恩始终是真实不虚。现如今他拔剑指向恩人,保护间接害死自己一家的大衍宗门徒,便有些颠倒因果,不分黑白的意思。

然而他对吴景辰,真是当作了自家幼弟一般照顾,朝夕相处两个月下来,吴景辰的身影与幼弟已然交叠,令他分辨不清,又得那老者解救点化,心念已然产生动摇,晓得杀人夺命原非唯一的活路,平庸安稳也是人间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