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

地面结冻了，白花花的一层冰，映着绚烂的极光。旁边不远的林地中，一只长角驯鹿弄断了一根树枝，响声清脆，云杉树丛间栖着一只黑色大鸟，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盯着下面。一英里外，郊狼的喊叫声悠悠回荡着。

“看不到灵魂是什么意思？”大屁股抽着烟，乔靠着一棵树站着，两人站在山丘下。不远处，收工回家的尤皮特人看着这边小声嘀咕。

“他没说。”乔苦笑，“他说他也不知道。”

“难道真如飓风所说，被拿去献祭了？如果是那样，也许就看不到灵魂了？”

“你相信这些？”

“你相信吗？”

乔的声音很严肃：“要是之前，我肯定觉得这些都是鬼扯，但见识了那场巫术之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妖怪这种事情……”大屁股说，“如果你经常去太平间的话，应该明白这种事情是多么扯，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把真相找出来。”

“我觉得你说得对。”

“你觉得飓风和疯熊……”

“至少有嫌疑，没人证明他们那段时间干了什么。尤其是疯熊，案发这段时间他说自己去了林地，尽管我没看到他身上有水痕，但这种事情可说不准。”

“是的，嫌疑人。”大屁股蹲下来沉思道。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四下都找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这女人好像凭空蒸发了。现在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人心惶惶的。”

“都认为是水獭怪干的？”

“确信无疑。很多人吓坏了，说要尽快离开村子。”

“接下来怎么办？”乔问道。

大屁股吐了口唾沫说：“我不相信是妖怪。在搜索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凶手是如何办到的。”

“结果呢？”

“第一，凶手肯定是莫妮卡认识的人，起码也是她来村子里见过的人，所以她才会给凶手开门，而且始终没有叫喊或打斗声。”

“我同意。”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凶手从海里出来带走了莫妮卡，然后又走进了海里，如果不是妖怪，那只有一种解释……”

乔立刻明白了：“船！”

“不错！”大屁股站起来，两眼灼灼放光，“凶手划着船来到海边，带走莫妮卡后上船走掉。至于脚印，那东西太好伪装了。”

“有道理！我们如果从船上下功夫，就能得到线索！”

大屁股摆摆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结果依然令人失望。我特意去了尤皮特人的船坞。船这东西在弓头村是公共财产，集中在一起。他们有两种船，一种是小艇，数量很少，一种是传统的木架皮舟。我检查了一下，木架皮舟一艘不差，全都在里面，没有使用过。”

“小艇呢？”

“一共有八艘，七艘封存在船坞里，一艘在外面的码头上停着。”

“码头上那艘难道不是……”

大屁股摇头：“那就是之前闪电载着两个印尼人去考察用的船。小艇的钥匙都由闪电保管，用完后就挂在吧台的墙上，那晚你也看到钥匙了。”

乔想了想，失望起来：“的确，的确是八把钥匙都在。这样说来，弓头村的船今晚一艘都没有动过。”

“嗯。所以说，凶手驾着船作案不成立。”

乔来回踱着步，突然道：“如果凶手用的船不是村子里的呢？”

大屁股愣了一下。

“凶手如果用船作案，肯定会考虑到后果，使用村里的船太容易暴露了。他完全可以从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来一艘船，停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作案之后再藏起来，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村子里。”

“就像疯熊那样？”大屁股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

大屁股站起来，嘿嘿笑了两声：“要弄清到底凶手是不是用船作案，其实很简单。”

“这怎么讲？”

大屁股捶捶腰：“我们去观察站。”

“观察站？去那里干什么？”

“你忘了老哈维屋子里的那个雷达了吗？”大屁股得意道，“那个雷达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观察这片海域附近的情况，主要是用来保护鲸群和海豹，防止私自盗猎。如果凶手开着船的话，哈哈，肯定逃不过雷达！”

“太棒了！”

“现在就走，说不定凶手最后藏匿船的地点都会暴露。”

二人离开林地，斗志昂扬地大步朝观察站走去。

天气糟糕起来。浓云挤压着，叠簇着，从远处涌动过来，像是一座座悬浮的岛屿。烈风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将云团撕裂揉碎，又重新聚集，让天空变成了寒冷而灰暗的铁青色。

大海露出狰狞的面目，浪头越来越高，波谷也越来越深，灰白色的浪尖不断升起、坠落，在海边形成巨大的旋涡。

“鬼天气！今晚恐怕会有风暴。”大屁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二人跌跌撞撞来到观察站的时候，风雨大作，巨大的风机轮翼快速旋转，发出嘎嘎的恐怖声响。

老哈维开门，见到全身湿透的大屁股和乔，大吃一惊。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而且风暴马上就来了。”老头拎着酒瓶道。

“你以为我想来呀！”大屁股进了屋子，费力地把门关上，几乎瘫倒在地。

“出了什么事？”哈维将干毛巾丢给两人。

大屁股哆嗦着烤火，转脸看着哈维身后那个巨大的雷达。

“这玩意儿，整晚都在运转？”乔问。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怎么了？”

“今晚，我是说从我们回去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弓头村附近的海域，有没有船经过？”大屁股沉声问。

“这个很重要吗？”哈维傻傻地看着二人。

“很重要！”两人异口同声。

哈维呵呵一笑：“那你们还真问对人了。你们走后，我就一直坐着盯着这个破玩意儿，没看到什么船。”

“你确定？”巨大的失望袭来，大屁股脸色变得很难看。

“当然确定！这是目前最先进的科考雷达了，只要有船出现在这片海域，肯定能显示出来。”哈维打开旁边的电脑，“要是不相信，你们自己看，雷达的相关数据都会记录在电脑里，每个月清理一次。”

两人查看了一番，哈维果然没有说谎。

哈维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面色死灰的大屁股耸了耸肩，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把莫妮卡的事说了一遍。

哈维惊讶得张大嘴巴：“水獭怪！绝对是水獭怪干的！”

乔和大屁股都不说话，默默地烤着火。风暴已经来临，狂风骤雨狠命地拍击过来，整个房子都在摇晃。

大屁股看着乔：“看来今晚我们是回不去了。”

敲门声随即响起。三个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谁会在这样的鬼天气过来……”哈维打开门，冷风大雨中，一个人影滚了进来。

“关门！关门！见鬼的天气！”那人大叫着。

“你怎么来了？”哈维费力地合上门。

“我这几天一直在海上，根本不知道有风暴要来！该死的！”那人费力地脱下厚皮衣，扔在地上。

“瞧你，全身都湿透了，赶紧去换套干爽的衣服。”哈维指了指卫生间说。

那人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大的篮子：“给你带来的。”

那是满当当一篮子鱼。

“差点要了我的命！冻僵了！我要洗个热水澡。”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

哈维笑得前仰后合，在沙发上坐下来。

“谁呀？”大屁股问。

“我的一个老朋友，叫纳努克，也是尤皮特人，但不是弓头村的。”

“另一个部落？”

“他不属于任何部落。”哈维解释，“尤皮特人分两种，一种是弓头村那样的，整个部落聚集在一起生活；另外一种就是像他这样的，一家人，或者干脆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山林里或者冰原上，自给自足。”

“他经常在附近活动？”大屁股问。

“他之前是林地里的猎人，靠捕猎为生，猎物越来越少，就买了艘船在海上捕鱼。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哈维笑着说，“这家伙脾气很好，和我一样，是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他经常会给我带来一些猎物，我给他一些酒、弹药、燃油什么的，互利互惠。偶尔也会聚聚，一起喝酒聊天。总之，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纳努克洗得很快，换上了哈维的一套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走过来，坐在大屁股和乔对面，哈维给他倒了一杯酒。

尤皮特人虽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但他要高大瘦削一点，肤色也更黑，脸比较长，但颧骨不甚突出，眼眶微微低凹，额头高昂，一双眼睛敏锐犀利。

哈维简单地向纳努克介绍了大屁股和乔，而纳努克并没有过多的举动，只是冲二人笑了笑，露出两排黑乎乎的牙齿。

“你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走过来的。”纳努克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看到席卷过来的黑云，我就赶紧把船停到了希望角，然后爬上冰川，拖着篮子徒步过来。”

“上帝，这么远的路，你竟然走过来！”“总比在风暴中开船安全得多。”

大屁股看着哈维：“希望角就是距离恶魔岛最近的那片冰原吧？”

“是。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会经常从海底发出白色光团的地方，那里有个海湾。明明是个鬼地方，竟然叫希望角。”

乔一直盯着纳努克，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你一直一个人生活？”

“十五岁之后，一直一个人。”

“在此之前呢？”

“和父亲一起生活。”

“你们一直离群索居？”

“嗯。”

“之前应该也有自己的部落吧，我是说你的父亲。”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纳努克摇头，“或许有，但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原来的部落，和母亲一起住在林地里。”

“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某些冲突吧，父亲从没有跟我说过。”

“听说你先前在林地里打猎过活？”

“是的。猎捕驯鹿、水貂、山猫之类的东西，卖掉皮毛，买回生活用品和枪支弹药。”

“什么时候离开林地到这里的？”

纳努克有些烦躁，但依然认真回答道：“一年多以前，林地里的猎物越来越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说具体点，我指的是你来这边的时间。”

“一年零十个月以前吧。”

“你在希望角那片海域捕鱼？”

“是的。”

“你刚来的那段时间，有没有看到过一群亚洲人？”

“亚洲人？没见过，这地方看不到什么亚洲人。”

“尸体呢？”

“尸体？什么尸体？”

“裹在浮冰里的，亚洲人的尸体。”

“没见过。”

“你的那艘船，是什么船？”

“一般的小艇。”

纳努克有些不高兴了：“警官，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哈维大笑：“乔，别逗了，他可开不起玩笑。”

乔起身走到纳努克跟前道：“我并无他意，只是问一些情况。”随后他伸出手，揉了揉纳努克的头发。

纳努克突然从沙发上弹射起来，脑袋偏向一边，双目圆睁地盯着乔。他似乎对这个动作很不满意。

乔笑笑，退回去，重新坐下。

“你搞什么？”大屁股低声道。

“没什么。”乔冲纳努克微微一笑。

纳努克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对哈维说：“我要走了。”

哈维很吃惊：“现在走？外面……”

“我得回去看看我的船，风暴大得出乎意料，如果船被吹走了，那就完了。”纳努克从墙上摘下一件巨大的雨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拉开了门。随即他转过身，看着乔和大屁股说：“晚安，先生们。”

咣当，门被狠狠带上。

“你们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吓跑了。”哈维说。

“是吗？”乔笑着说。

“当然是了！你刚才那样，完全就是审问犯人！”哈维为自己的朋友抗议。

“你了解这个人吗？”乔说。

“当然了解！多好的一个家伙！”

“我是说，关于他的情况，还有你知道但没有告诉我们的吗？”

“没了！我全都说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家伙……”乔顿了顿，“有趣。”

哈维翻了个白眼，随后抱来被褥丢给二人：“很晚了，睡吧。”

接着，他独自一人走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