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亡灵天灾(五)(1 / 2)

他七岁那年,妈妈在一个八月的早晨因肺痨去世。她在化工厂工作。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空气质量安全意识,这是欧维后来才搞明白的。她还抽烟,时不时来上一根。欧维对她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每周六早晨,她总是坐在他们郊区小屋里厨房的窗口,抬头望天,周身烟雾缭绕。她还时不时哼个歌儿,欧维总是在膝上放本数学书坐窗台下听着,这个他记得。当然她的嗓音是嘶哑的,而且时不时会有一两个音符跑到不太悦耳的地方,但他记得他还是很喜欢听。

欧维的父亲是铁道工。他的手掌看上去就像用刀刻过的皮革,脸上皱纹深深,劳动的时候汗水就顺着这些沟壑淌到胸口。他头发稀疏身材精瘦,但手臂上的肌肉硬挺得就像直接从岩石上雕刻出来的一样。欧维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到铁道上和父亲的同事们一起参加过一次盛大的庆祝活动。父亲几杯啤酒下肚,就有其他人来向他挑战掰腕子。欧维之前从没见过这些北欧战神模样的男人,岔开双腿往父亲跟前的木凳上一跨。其中有几个人看上去足有两百公斤,父亲各个击破。当晚他们回家,父亲用胳膊搂着欧维的肩膀说:“只有狗崽子才会觉得块头和力量是一码事,欧维,记住喽。”欧维永远不会忘记。

父亲从来不举拳头,不管是对欧维还是对别人。欧维总有些同学会因为调皮捣蛋而挂着熊猫眼或皮带扣留下的瘀青来上学。欧维从来不会。“我们家不打架,”父亲总是强调,“不管是和自己人,还是外人。”

他在铁道上很受爱戴。他沉默寡言,也很善良。曾有人说他太善良。欧维记得,作为孩子,他从来不理解这有什么坏处。

然后妈妈死了,父亲变得更沉默,就像她把他仅有的只言片语都带走了。

因此父亲和欧维从来没有过多的交谈,但他们喜欢彼此的陪伴。沉默地分别坐在餐桌的两端就很满足。他们总是能让自己忙起来。屋后一棵枯树上住着一窝鸟,他们每两天喂一次。欧维明白,每两天一次,这很重要。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从来不需要面面俱到地理解每一件事。

晚上他们吃香肠加土豆,然后打牌。拥有的不多,但也从来不少。

父亲有一个词,妈妈走的时候似乎没有兴趣带走,那就是“发动机”。关于发动机,父亲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发动机总是刚正不阿,”他曾说,“你要是以礼相待,它就给你自由,你要是搞得像个浑蛋样,它就剥夺你的自由。”

他很久都没有自己的车,但四五十年代时,当那些铁道公司的老板、经理都开始买车的时候,流言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铁道上那个沉默的男人是个好人,值得交往。欧维的父亲从来没毕业,他不懂欧维教科书上的那些数字,但他懂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