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是我阿良教的(2 / 2)

文正堂内,香火祭祀着山崖书院这一脉尊奉的三位圣人,居中自然是至圣先师,天底下所有儒家门生一同顶礼膜拜的老祖宗,然后就是有意在挂像上隐去身份的文圣,以及第一任书院山主齐静春。

一位白衣少年不知从何处来到文正堂,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说老茅啊,你真就这么看着小宝瓶去和山下那群小王八蛋骂街,再跑去跟天上那群老王八蛋打生打死?”

茅小冬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崔瀺:“就凭你这个无利不起早得性子,居然还没走,这倒是让我奇怪的。”

崔瀺没好气道:“我要是先跑了,到时候按照我先生的脾气不是得一拳打死我?”

茅小冬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理,李槐和林守一都安顿好了?”

崔瀺一拍大腿道;“说到这里真是气死我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半路开始意识到不对开始对我动手,特别是李槐这个小王八蛋,下手没轻没重,老子他娘的不是为了他们好?这趟圣人谋划的大局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打架,最后的出手的人,估计比对付齐静春时候的阵仗只大不小,小鱼小虾还在这种大风浪下想扳手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崔瀺忍不住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老人,神色不定,茅小冬在老头子的一众不成材的弟子,学问做的最是稀拉,下棋再怎么学也超不过自己这个做师傅的,但偏偏如此,齐静春选了他来保护山崖书院,也偏偏是这个人,直到此时还岿然不动。

茅小冬一抬屁股崔瀺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这种棋力的差距,茅小冬拍马也赶不上。但是崔瀺算不出齐静春究竟算到哪一步。

会不会今天的局面齐静春也早有布局?

“我猜你一定在想是不是齐师兄还有后手?“茅小冬闭目养神,似乎猜到了崔瀺心中所想。

“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就现在这个局面来看,我看你赶紧滚蛋回大骊才是上上策。”

崔瀺呵呵一笑,走向茅小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冬啊,就你这个臭棋篓子,这辈子是没希望赢过我了,下次试试看我让你四子?”

崔瀺拍了拍身子,准备下山,大袖随风而动,白衣飘飘,恍若神人。

齐静春有没有后手重要吗?

现在我叫崔东山,我的先生叫陈平安。

我家先生有事,弟子愿服其劳。

我刚才在想啥,我刚才在想堂里那三个,老子去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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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山下,李宝瓶坐在一个小石墩上,小口的喝着酒,腰间挎着那柄名为祥符的狭刀,左侧放着一个绿色的小竹箱,看似不伦不类的搭配,放在那位红衫女子的周围却又显得的浑然天成。

李宝瓶看着面前聚集起来的的读书人,各个梳着整齐的发髻,戴着精致的白玉发冠,她曾经因为一位男子,觉得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是顶了不起的人。她现在也是因为一位男子,觉得读书救不了天下人。

民智不开,只是民酥。

“我小师叔曾经跟我说,打架之前要先讲道理,你们人多,可以一个一个说”李宝瓶看到眼前的读书人们神色一缓,放下银色养剑葫笑道:”但是我小师叔也说了,遇到讲不通理的就可以动手了。”

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

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寂静下来,沉寂许久,一位身穿水墨色衣服的先生站了出来,微微一揖道:“李山主,我们这番前来,并非要冒犯,而是做儒家道理之

争。”

“哦?”李宝瓶似乎有些困惑,侧头问道:”儒家的道理之争我记得还没到时候?”

水墨色衣服的儒生笑道:”文圣一脉与礼圣一脉曾经的三四之争,我等学生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好大一场赌局啊。”李宝瓶别上养剑葫问道“我要是不接呢?”

儒生摇摇头道:“山主曾说,谁说女子不如男,事关文圣一脉气运,事关山主大道,事关浩然天下此后千年道统走向,山主不会不接。”

“彩头呢。”李宝瓶似乎有些兴趣,站起身子,拍打下衣服“直接说吧,输的人怎么说,也自囚千年万年?”

“输的人,剥去圣人位,逐出浩然天下!”此话一出,各个儒生气势一变,这一场赌局,到了这个时候是真真正正的礼圣与文圣一脉的气数之争,比起当年的三四之争对于道统学说的争辩,这一次的争辩已经涉及这座浩然天下最根本的“规矩”。

李宝瓶抬头看看天道:”曾经我有一个朋友说过,每一个强者的自由,都应该以弱者的自由作为边界。虽然我很想跟你们辩上一辩,替我的师公先生好好打一打你们这一脉的脸,但是不好意思我很忙。”

在场众人皆是愕然。

“我和我朋友一样,出门在外不打小的和弱的,只打大的和老的,我马上就要去和你们身后那群老王八蛋讲讲我先生的道理了。不过没关系,待会有一个王八蛋…啊不是,算是我二师兄,回下来和你们这群下面的小王八蛋好好掰扯掰扯他以前那位先生的道理。”

说到此处,李宝瓶对着身后的山道喊道:“姓崔的二师兄,替老头子打脸的机会来啦!”

“行了行了,你赶紧滚去打架吧。”一个没好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输了就别回来了,我家先生可丢不起这个人。”

提起那个人,李宝瓶脸上笑意更浓。

这个时候小师叔没来她不稀奇,在万里之外的那座长城之上,她知道他的小师叔正一人一剑坐镇那条雄关沟壑。

为了大义,为了浩然天下,更为了那个她喜欢的女子。

她知道有儒家圣人的谋划,有道家掌教的布局,小师叔走不出那座倒悬山。

她不难过,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小师叔已经很好啦,最后一次见面,小师叔还把自己的初一放进自己的养剑葫里,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自己都清楚。

小师叔如果在能多一点点喜欢我就好了,也许只要比喜欢那位名叫宁姚的女子就少一丢丢?

当然现在的小师叔也很好啦,李宝瓶对自己说要知足。

“初一,我们走。”

天外有天,有道音袅袅,有佛唱一声。

东华山的上空之中风起云涌,逐渐形成一个漩涡,一个金色手掌从天空之中伸手就要抓向李宝瓶。

李宝瓶轻喝一声,拔地而起,周身本命字金光缭绕,伸手拔出符刀作势边砍!

突然间,似乎有一道灰影从李宝瓶与金色手掌之间穿行而过,硬生生的将两者分开!

李宝瓶的养剑葫中,那柄银色小剑似乎欣喜异常,忍不住想要破空而出!

有柄灰色长剑从上空狠狠的插入东华山,风尘大作,落入正震惊于打斗的众儒生面前。

虽不见剑主人。

剑气长且重,势大且力沉。

一剑分开儒家圣人与天上仙人。

只是一把槐木剑。

天空中,隐隐传来女子微带欣喜的抱怨“小师叔,别打我啦!宝瓶知错了!”

“师兄,你就不好奇,谁会对陈平安出手吗”棋盘之内,正在捉对厮杀的两人,陆沉突兀的抛出这个话题。

圣神情严肃,捏指心算,陆沉停下手段,也不打扰。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你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宝瓶,是陈平安?”圣盯着陆沉道

陆沉也不反驳只是自语道:“陈平安的道,比李宝瓶的大道更坏规矩,这个时候,陈平安的剑要镇守剑气长城,孤身去宝瓶洲,没了剑的陈平安打不过那人。”

自认真无敌的道门第二掌教有阿良要对付,当今天下谁敢说真正胜得过在剑气长城砥砺数年剑道的陈平安?

圣蓦然想起老妇人的话。“真是越老越不要面皮啊。”

自然道祖将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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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悬山以南,剑气长城。

城楼上,有一位少女英气勃勃,眉如狭刀,锋芒毕露。

少女望着北方怔怔出神,就在刚才,有一位少年御空离开。

突然少女似乎生气的嘟囔道“陈平安,装什么大剑仙,真以为没了你,剑气长城就守不住啦!”

少女突然望向城楼正中央,有一柄老剑条,横于半空,杀气之盛,即便是整座城楼的剑加在一块也未能比拟。

而且今日,隔了老远,少女也能隐隐感受到那柄老剑条的愤懑,隐约间,她似乎看到那个白衣飘飘如神仙般的高大女子正杀气腾腾的望向北方天幕。

少女噗哧一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哦。”

“但你陈平安的拳,还是我宁姚教的!我现在照样能打三个..啊不对五个,对五个陈平安!”

少女突然想起某事,恶狠狠的对自己的佩剑说道:“除魔,你去!你去告诉他!这次别扯他陈平安的道理!只许讲我宁姚的道理!打不赢看我回来不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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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天下的天幕,像是被捅出无数个窟窿,东华山下的众人,眼看着一个人影冲上去,然后被狠狠的击落,力道之大,甚至于每次反弹的高度都要超过东华山。

如此循环往复多次。

突兀间,有一个洪亮嗓音带着讥讽之意,缓缓传遍人间的练气士心湖之间:”陈平安!不是都说你的剑最快!杀气最盛!”

此番看来,不过如此!如今没了那柄古剑的你,也敢与贫道师尊争锋?“

已成血人的陈平安低头默然根本不言语,他的道和道祖和其余几座天下的规矩相悖,终有生死一战他并不奇怪,即便此时被打得如此凄惨,他也不会抱怨什么。只要活下来,保护好宝瓶,总有一天他会去青冥天下好好掰扯道理。

天幕破开之处,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牛鼻子老二!和我打架还敢分心!陈平安,站起来打死那个老王八蛋,你就算有我一半帅气了!”

是阿良。

陈平安想起那个笑起来会眯起眼,像一团阳光的家伙,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名叫阿良的剑客曾经说过,真正的强者不在于什么无敌,而在于活着,输得再惨都别死了,而是每次都能够站起来,再次愤然出拳出剑。

突然间,天空一道白光飞过,一柄剑笔直落于陈平安的面前。

除魔剑在空中飞舞,陈平安与宁姚在剑气长城多年早已心意相通,一瞬间便已明白。

他站起身子拔地而起,上空传出一阵轰隆隆作响,陈平安再次飞到天幕上空。

望着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天幕,陈平安咧嘴一笑

整个浩然天下的练气士的心湖之中响起他的声音:“我知道这座浩然天下都在等着和我,和文圣一脉说说规矩,讲讲道理,但不好意思,我家里那个说了,今天只许讲讲她的道理。我家里那个,读书最多,学问最大,所以我听她的。“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想起有一次风雷园的刘灞桥曾经评价过他的剑杀力有余,气势不足。

剑修可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修士,怎么能像你陈平安一样处处讲道理!

这件事本身就很没道理,一点也不潇洒!

他曾经为站在那座直通天际的穗山之上为一洲出过剑,他曾经站在那座绵延千里的长楼之上为身后的一座天下出过剑,而现在,他看了一眼东华山上已经脱力昏厥的李宝瓶。

去你娘的浩然天下,去你娘的妖族入侵,去你娘的家仇国恨!

这一次,他只想为自己出剑!

“剑来!”

剑气长城之上,那座老剑条骤然嘶鸣,刹那之间,白虹已过千里!

天幕上方似乎有感,一声道喝,整个天幕化作手掌,狠狠压向陈平安,这一掌,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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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山半山腰的文正堂,那位高大老人恭敬的在香炉上点上两炷香,不去看至圣先师,只看着文圣与山主齐静春。

“师兄,先生,你们眼光甚好,小冬可放心离去。”

香炉之内,两柱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燃烧殆尽

高大老人盘坐在正前方,手中朱红色戒尺,蓦地飞出文正堂,飞出东华山,飞向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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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内,圣似乎有所感,向着正南方向,以儒家方式作揖行礼。

圣手中一枚棋子破空而去。

“一点浩然意,千里快哉风,老先生走好。“

圣转头望向陆沉,“你不拦我?”

陆沉白了他一眼“拦你干嘛,你只是落子剑气长城而已….反正你只要不去东华山,想干嘛干嘛”

圣面色古怪的看向陆沉,年轻道士被看的发毛,无奈道“我也不想看到陈平安死,要不然我那宝贝徒儿不得心疼死…..

……….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想看看师尊打输一回的样子!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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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天下,这座道家兴盛昌隆之地,这一日即使是凡夫俗子也能看到,一声震动整座天下的巨响之后,天似乎裂开一道口子,从东到西,横贯整个青冥。

很快从裂口出传来一个放肆的声音,传遍整座青冥天下的练气士心湖之中

“道祖,道家老二,你们再看陈平安这一剑如何!”

这一次,有些话,轮到你们青冥天下的人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

正当众人还在震惊于这一开天之剑,震惊于那个叫陈平安的人剑法之强。

声音又放肆笑道“他的剑,是我阿良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