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地

除了捕鲸，弓头村平时恐怕没有这么热闹过。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人集结在旅馆门前，乌压压一片。

“十个人一组，仔细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大屁股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喊。闪电则在安排人手，也只有他能够让这帮乱糟糟的尤皮特人秩序井然。

“警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刚分完组，甘比诺出现了。飓风和疯熊跟在他身后，旁边站着那个叫白鲸的孩子。

“自然是找莫妮卡。”大屁股看了看甘比诺说，“发动全村人，扩大搜索范围。”

“我之前跟闪电说去海上搜索。”甘比诺说。

“这事儿得听我的，我是警长。你们几个也得加入。”随后他把甘比诺扯了过来，看着飓风和疯熊，低声笑道，“你这家伙胆子倒挺大，竟然去找飓风，你不怕疯熊弄死你？”

甘比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还能怎么办？开始他不同意，直到我开出了两万美元的价码。”

“果然出手阔绰。”大屁股干笑两声。

“我在哪一组？”甘比诺道。

“你到闪电那里去。”大屁股指了指不远处的闪电说，“你得离飓风和疯熊远点儿，我可不想莫妮卡还没找到，你就被他们砍了脑袋。”

队伍很快分好，疯熊和闪电分别领了一队，大屁股和飓风站在了一起。十组人从弓头村蜂拥而出，沿着不同方向浩浩荡荡地去了。

天气晴朗，云杉的枝丫交织在一起，树影斑驳。

行进的过程中要不断绕过结了冻的泥坑和灌木丛，当然，还有不少隐蔽的捕猎陷阱，里头通常放置着不少巨大的铁质捕猎器。大屁股毫不怀疑，如果不小心踩上就会丢掉自己的脚。

这种搜索很费力气，不光要当心脚下，更要聚精会神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五个小时后，大屁股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大口喘着气。

这里是一个小山丘的凹角，应该是尤皮特人捕猎时的休息地之一，一个简陋的小木屋矗立在眼前，旁边有三棵挨在一起的黑云杉，上面被人用木板钉出一个平台，放置着一头死去的驯鹿。尤皮特人在远处打到猎物之后，常常把带不走的放在高处。北地天气寒冷，猎物不会腐烂。

“还要继续吗？”飓风把水壶递给大屁股问。

老头年纪虽大，但身体极好，始终扛着猎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当然了。”大屁股喝了两口水，拍了拍旁边，示意飓风坐下。

飓风挨着他坐下后，看着林地道：“过了前面的山丘，就是林地的边缘，再往北就是冰原了。”

“那也得搜索干净。”大屁股把水壶还给飓风，看着前方的白鲸。

那孩子敏捷地爬到树上的平台，将驯鹿扔了下来。

“他似乎很少说话。”大屁股说。

“你见过郊狼没事儿就号叫吗？倒是乌鸦，一天到晚聒噪。”飓风笑道。

“你似乎对他很钟爱。”大屁股对着脸比画了一下，“北地尤皮特人众多，比他健壮、聪明的多得是。这孩子又瘦又矮，连村里的孩子都打不过，做一般的巫师似乎还可以，但接你的班……你可是首席大巫师呀。”

“巫师并不是身体健壮或聪明就行了的。”飓风看着白鲸说，那孩子熟练地剥去驯鹿的毛皮、掏出内脏。

“难道不是吗？”大屁股问。

飓风摇头：“成为巫师的人，要正直善良，懂得奉献甚至牺牲，更重要的，是巨鲸的认定。”

“巨鲸的认定？你是说神灵的认定？”

“当然了！”飓风郑重点头，“巫师是守护尤皮特人与巨鲸之间神圣契约的人，必须取得巨鲸的认可！”

“怎么认可？难道请神灵现身？”

“可以这么说吧。”飓风懒得解释。大屁股咧咧嘴，显然认为飓风是在胡扯。

“即便像你说的，这个孩子很特别，神灵很喜欢他，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大屁股摊着手问。

“着急？”

“他现在多大了？”

“再过几天，就十五岁了。”

“是呀，十五岁，还是个雏儿。”大屁股看着飓风，“你完全可以等他长大成年再选定他当接班人。”

飓风的目光落到少年身上，满是慈爱：“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怎么可能呢？几年的时间而已。”

“我很快就要死了，连下一个捕鲸季都等不到。”飓风平静地说。

“老伙计，不要这么悲观嘛，我看你的身体比我都要健壮！”大屁股笑道。

飓风摇头，很认真地说：“我今年就要死了。”

大屁股一惊：“你生病了？”

“没有，我比你健康。”飓风拍拍胸膛道。

“那为什么……”

“巨鲸告诉我的，我今年就要死。我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在空中悬挂舞蹈。”

大屁股想笑，但又必须忍住，他垂下头捂着脸，双肩抽动。

“你尽可以笑出来，你觉得我说的都是鬼话，对吧？”飓风并没有生气。

“我看你应该是吸了太多那种神秘药草的烟雾。”大屁股说。

“你永远不会懂得尤皮特人的传统，不会了解巨鲸是多么伟大。”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和你争论。”大屁股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尊重你们的文化传统。”

“见鬼去吧，你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飓风摇头，“你和你的祖先没有半点区别，当年他们闯进来，也认为我们的传统是瞎扯，认为我们是野蛮人。”

大屁股不语。

一只羽毛鲜艳的鸟落在头顶的枝头上，婉转地叫着，飓风闭眼聆听。

“这世界远不止你们看到的那样。”飓风说，“你们乘坐飞机、开着汽车享受着世间繁华；你们从大地中抽取石油、开采矿层；你们发动战争，为此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你们工厂的烟囱高高耸立于世界各地，整日排放着滚滚浓烟；你们制造了足以让这世界毁灭几十次的超级武器；你们的飞船飞入宇宙，你们的潜艇抵达海底深渊；你们可以在人的心脏上动手术，可以克隆出另一个生命……”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大屁股笑道。

“你们真的就懂得这个世界吗？”飓风摇了摇头说，在林地间的阳光下起身，转脸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他会是一个伟大的巫师，像我以及祖上的巫师一样。唯一让我牵挂的，是他的成年礼。”

“成年礼？”

“是呀。”飓风指了指大海的方向，“按照尤皮特人的传统，每一个尤皮特男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都要捕杀一头鲸，那样才能真正算得上成年。这个传统延续了无数年，在你们白人闯进来之后，就逐渐断绝了。我十五岁时，曾经单独捕过一头鲸。”

“你们的捕鲸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大屁股说。

“是的，但白鲸过些天才十五岁。所以，我一直在准备为他……”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过些天要捕鲸？”大屁股站起来问。

“是的。”

“别扯了！”大屁股叫起来，“按照法律，你们弓头村一年的捕鲸限额是13头，已经用完了！飓风，再进行捕鲸可是违法的！”

“不要跟我说你们的狗屁法律！”飓风愤怒道，“这是巨鲸的指示！”

“我才不管谁跟你说的！”大屁股双目圆睁，“13头就是13头！多一头都不行！你们要是敢捕，我就有权力逮捕你们！”

飓风一脸蔑视道：“在尤皮特人的土地上，巨鲸的授意高于一切！”

大屁股刚想说什么，一个尤皮特人惊慌失措地从林地中跑出来，趴在飓风耳边嘀咕了几句。

“你看清楚了？”飓风一惊。

“怎么了？”大屁股问。

飓风皱眉看着灌木丛：“我想，我们发现了那东西。”

小溪已经结冻，冰层下的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肥硕的鱼群在游动。周围异常安静，小溪对岸的树丛没有任何声响，旁边低矮的灌木丛里，也没什么动静。

飓风和大屁股站在溪边，看着脚下的地面。一串大脚印深陷在松软的土壤之中，能看出尖锐的爪趾。

“是熊吗？”大屁股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熊的脚印没这么大。”飓风蹲下身凑近脚印闻了闻，然后以半蹲的姿势搜索周围的地面。

脚印从这里一直延伸到草丛中，经过的草径留下深深的凹槽，在幽暗的丛林深处失去影踪。

“是什么东西？”大屁股问。

飓风的脸色很不好：“你应该搜索的东西，带走莫妮卡的东西。”

“别跟我说是水獭怪……”

“接下来我们要小心点。再往北，就是最适合它居住的地方了。”飓风背起枪。一小队人鸦雀无声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沿着溪流往北走，没有了之前的懒散，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林地很安静，令人毛骨悚然。在黑云杉、矮桦树以及其他杂木纠缠交错的暗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伺机而动，每一根树枝的断裂声，每一只动物经过的微小声响，都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地停下来。

“你们的传说真的存在？”大屁股有点战战兢兢了。

“早就告诉你了，尤皮特人从来不说谎。”

“可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大屁股的话明显底气不足。

一帮人沿小溪穿过沼泽，拐过溪流环绕的山口，上了一片坡地，眼前是最后一片林子，往北几英里就是冰原了。

“到尽头了，所幸没碰到那东西。”飓风长出一口气，“我们回吧。”

“还是去最边缘看看吧。”大屁股指着北方说。